两日后,楚训带着前去随州赈灾的军队返回上京,入城门时,数口大箱子被齐齐绑在一起运回。围观的百姓们纷纷传言,说那几口大箱子里实则是装载了此次在随州缴获的无数兵器,至于那位怀有异心的随州府尹,却并未随着队伍一起被押解回来。
楚训回朝的消息一早便传入了大街小巷,朝廷之中更是对此次前往随州赈灾,却意外缴获的无数兵器而闹了一个人心紊乱,众朝臣被齐齐召入太极殿中商议此事。
夕若烟收到消息时楚训已经进了宫,至于会在太极殿中商议什么,结果如何,她管不了,也没有那个心情去理会。而且早在两天前,溪月便已飞鸽传书回来,说今日下午便会回到上京。
多日不见她,又如此巧合的与楚训一前一后的回到上京,夕若烟心中也是免不了有一番担心。故而趁着前朝正在商议随州城一事,她也便带着庆儿趁着无人注意急急出了宫。
这一次溪月离开上京的事情柳玉暇并不知情,所以此次的会面地点也并非是在醉仙楼,而是在与醉仙楼生生隔了两条街距离的太白楼。
夕若烟按着早前便商议好的在天字第一号房间等候,不多时,溪月也来了,因为赶得匆忙,一路风尘仆仆的,竟是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下。
“一路辛苦你了,没出什么事吧?”夕若烟亲自倒了一杯水递给溪月,比起那件事的真相,此刻她倒是更加关心溪月这一路来的情况。
溪月早就渴的不行,一把接过夕若烟递来的茶水“咕隆”一声全部喝下,又觉得不够,自己又连连倒了好几杯,茶水相继入腹后,原本已是干得生疼的喉咙才总算是舒爽了不少。
“你慢点喝,别呛着了。”夕若烟递去一方干净的丝帕,溪月却并未接过,摆了摆手,只胡乱用衣角擦拭了嘴角处残留的茶水。
“这一次去随州总的还算是顺利,你给我的商铺还有茶园的地址我都一一去过了,也再三的详细询问过,我把得到的消息写在了纸上,你看看吧。”溪月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来,伸手递到夕若烟面前。
夕若烟微微一踌躇,终还是伸手接过。
锦囊里薄薄的一层,似是只有一张纸般的厚度,她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勇气当场打开,只妥善地收到了怀中,再不提这事。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上京没有出什么事吧?”许是在路上溪月也听到了一些事,但毕竟道听途说的也没个确切的消息,故而才有此一问。
“倒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就是南诏使臣来了,宫里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玉手执起桌上的茶杯放至唇边浅尝一口,夕若烟淡淡说着此事,极是云淡风轻,却绝口不提近几日与那十三公主发生的一些误会。
溪月点点头也不问了,左右这外邦来的使臣也与她这个小老百姓无关,只要天下太平,便就是极好了。
“噢对了,此次在随州,你没有遇见什么人吧?”夕若烟望着溪月,清明的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溪月灵敏的觉察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竟绷紧了身子,抬眸间颇有些警惕的望向夕若烟:“你指的是什么?”
“楚大将军,楚训。”料想她已经猜到了自己想要问的了,夕若烟也不隐瞒,径直了当的道出了那人的名字。
左右她今日出宫,除了想知道让溪月去随州调查的结果以外,更多的,也是想要知道溪月此行可曾顺利,又是否,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情。
对于夕若烟的直言不讳溪月早已有所领教,所以在听她提起这事时,倒也没有太多的意外,反而是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
“师叔慧眼如炬,看什么都如此通透。”溪月叹道:“是,这次在随州城,我确实遇见了楚训,甚至,还发生了一些误会。”
“哦?”夕若烟饶有兴致。
反倒是溪月回想起那日的事情来,倒是颇有一些惭愧:“当日在城外,我并不知他是在缉拿犯人,我还以为他又是来故意找麻烦的,所以我就诚心和他作对,放走了那个人。”
“你说什么?”夕若烟闻言“蹭”一声站起,不可置信的望着溪月。
溪月也是自知自己理亏,赶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后来进了城我才知道那是逃跑的随州府尹,楚训奉旨缉拿。可我事后也弥补了,我原本是想出城去抓回那随州府尹将功赎罪,没想到又巧不巧的与他遇见了。不过那一次我没有和他动手,反而与他联手抓住了那随州府尹,这样,总算是我将功补过了吧。”
原本那次她也不是想要故意与楚训作对的,可是之前的事情至今都让她不舒服,她也只是想借机教训一下他,可是谁知道,放走之人,竟然会是朝廷钦犯,还险些为了一己之私闯下大祸。
“溪月啊溪月,你究竟让我说你什么好。”夕若烟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临行时我不是对你千叮咛万嘱咐吗,这一路只要小心行事就好,切不可因莽撞而引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夕若烟急得不行,来回踱步在房中,终还是气愤难消:“你知不知道,那随州府尹是朝廷下了通缉令要捉拿的,楚训是职责在身,你阻挠他就是阻挠官府办事。可你倒好,不但阻挠了,甚至还放走了犯人,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啊,出了事,连我也救不了你的。”
“对不起啊师叔,我真不是有意的,后来为了弥补,我也帮着楚训抓住了随州府尹。只是后来,出了一点儿小小的差错。”溪月起身解释,可越解释到后面却越是觉得心虚,渐渐地也就垂下了头去。
夕若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那一句“小差错”,一颗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不是啊师叔。”溪月面色一变,踌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的道:“那天我追着马车到了悬崖边的时候,楚训带着军队也赶到了,可是不知是谁放出了箭,驾车的车夫被一箭射死了,马车也失去了控制,直直往着悬崖边冲。”
“后来呢?”夕若烟面色骤变。
“后来马车掉下了悬崖,我情急之下用长鞭圈住了随州府尹,再后来楚训赶到,这才将他救了上来。可是,马车内其他人却……”溪月摇了摇头:“除了随州府尹,他的一家老小全死了,一个都没能救下来。”
一番始末交代下来,夕若烟的脸色已经变的愈来愈差,但转眼一看到一脸愧疚之意的溪月,她便又忍不下心再多加责怪什么了。
拍了拍她的手背,夕若烟浅浅一叹:“算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以至于才会报应在他亲人的身上。这件事就此作罢,不过以后你得答应我,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需得步步小心谨慎,你明白了吗?”
溪月连连点头:“我知道,师叔在宫里也不容易,我以后会收敛脾气,不会再任性了。”
这一次她确实是因为任性才会惹出这样的事端来,如果不是因为私仇,那天她也不会刻意阻挠,说不定,随州府尹举家老小,也就不至于命丧崖底,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能保全。
那么多条人命,虽不直接是她害死的,但到底也有她的责任在,溪月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大痛快。
夕若烟知她是个嘴硬心软的,也不愿让她如此闷闷不乐,拍了拍她的手背,拉着她复又坐下:“好了,先别去想别的事情,你且先告诉我,这次在随州城,你和楚训,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这话夕若烟问得十分的有针对性,倒是叫溪月一怔,半晌了却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口。
原本夕若烟还只是有些怀疑,可如今看她的反应,她心里倒是跟明镜一般了:“行了吧,你什么脾气性格我会不知道?从前你称呼楚将军可从来不会称呼名字,这次去随州城才短短多少日子,你便直呼其名了,而且在提到他时,这反应也不大一样,还说你们之间不是发生了什么。”
溪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看向夕若烟的目光中满满皆是震惊,颇有一副“师叔你真英明”的模样。
这事溪月原本也是不打算说的,可夕若烟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来,她若不说,恐怕也会伤了彼此之间的情谊,犹豫不决之下,方才道:“好吧,既然师叔也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说了。是,此次去往随州,我是遇见了楚训,也对他之前的一些想法有所改善。虽然我之前是挺讨厌他的,但不得不说,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心系百姓的好官,从前被随州府尹欺压的百姓,他也愿意费心思为他们重审冤案,愿意开仓放粮,以慰百姓多年被贪官欺压的苦楚,而且、而且他武功确实也在我之上。”
从前这可是溪月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情,此刻说出来,倒是也不见得就有半分强迫之意,如此,夕若烟便也懂了。
她莞尔一笑,看向溪月的目光中也颇有几分深意,只故作评价道:“嗯,这楚将军是不错,为人正直,武功又高,最重要的,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这别的不说,单他这样貌哪怕是在整个上京里也是排得上号的,倒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夫君人选。”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溪月也颇觉这话在理,故而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可再一思虑,忽然便觉得哪里不太对,抬头望向夕若烟,只见她满含深意的笑望着自己,一瞬间便急了:“师叔胡说什么,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我说过你们有什么了吗?”夕若烟单手支颌,望着溪月微微笑着,倒是一句话瞬间便将溪月堵住,再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我只说楚将军人不错,可没说你俩有什么,对不对?”
“对。”溪月低了头,听着像是这么回事,俏脸不禁一红。
“那我说楚将军条件不错,值得姑娘嫁也是对的洛?”
“是。”
“那你是不是喜欢楚将军?”
“是,噢不,不是。”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溪月连忙纠正,待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套话了,便有些心里闷闷的不太舒服:“师叔你就别瞎猜了,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之所以会对他改观,无非也就是他不计较我阻挠他抓钦犯,又一路护送我回来,我感激他,所以才会将从前之事一笔勾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溪月说得笃定,可夕若烟却从她的话里面听出了另外一个讯息,不禁讶异道:“你们,是一道回的上京?”
之前她就觉得奇怪,这随州城不大,会遇到也不算太过惊奇,可这一前一后的进城,便就有些不同寻常了,原来,他们竟真是一道回来的。只是不知何故楚训会早半日进城,莫不是溪月这丫头怕她看出端倪,所以故意的?
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溪月赶紧闭了嘴,索性一个字也不说了。
可她不说,夕若烟便更加觉得这其中有事,由不得多番打量她几眼,见她真不愿说了,也就不再勉强:“好吧,这是你的私事,我也不好过分插手。溪月,我只提醒你一句,楚将军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夫君人选,倘若你……”
“不会的。”溪月回得干脆利落,望向夕若烟的目光中更是十分坚定,却也带了几分方才不曾有的冷漠:“他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而我只是一个无名无利的江湖女子,他高高在上受人敬仰,我实在般配不起。更何况,溪月只是溪月,不是谁的替身,更加不会做任何人的替身。”
“你都知道了?”夕若烟微微有些意外:“谁告诉你的?楚训?”
溪月没再说话,心中却气愤非常,双拳紧握,俨然是动了真怒。
是,她什么都知道了,原来从头至尾人家都只是把她当做了另一个女人的替身而已,而却她从始至终都傻傻的毫不知情。
这么多年了,他还对那个女人一直念念不忘,雅晴流殇是么,竹林小屋是么,楚将军,还当真是一个情种啊!
溪月眼眶微微泛红,却更气,气自己竟莫名其妙成了另一个女人的替身,还是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女人,这个楚训,简直可恶至极。
“溪月。”
没想到溪月会对这事有这样大的反应,夕若烟一时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了,不过之前她瞒下楚训到处拿着雅晴的画像寻她的事,此时看来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做错。
“师叔也知道这事,对吗?”
夕若烟一愣,倒是有些心虚了:“我是知道,可我没想过你俩的发展速度会这么快。至于你和那位雅晴姑娘长得那么相似的事,我也是在你出发去随州的前一日才知晓,瞒着你,只是不希望你多心,也不希望再有任何不必要的麻烦出现。”
她初心的确是好的,只是没想过他们之间竟然真的会有些什么关联,更加没想到这一趟随州之行,竟是将两个原本就没有任何交集的人牵扯在一起。好像,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而去。
半晌,夕若烟仿似明白了一事,抬眸望着溪月,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表情的变化,问:“你已经对他动心了,是么?”
溪月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再问出这个问题来,原本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放松,心却微微有些乱了:“我不知道,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做别人的替身。我虽不知道我与他从前的心上人究竟长得有多相似,可我到底不是她,也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她。楚训若是想要以这个理由来接近我,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对他不客气了。”
见她如此,夕若烟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心中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如今溪月这般模样,简直是与她师兄玄翊的脾气一模一样,难怪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这死心眼儿的怪脾气真是谁都说不动。
其实在她看来,楚训与溪月倒是极为般配的,溪月性子急,楚训却是个沉着冷静的性子,两两倒是也互补。倘若他俩真能成其好事,溪月嫁给楚训,有了将军府这样一个保障,她也就放心了。
可是看如今这局面,楚训也不知是不是只因为溪月与雅晴有几分相似而产生了吸引,再加上溪月这死心眼儿的性子,两人若真想要在一起,只怕还不知道得经历多少事情。
黄昏时分,溪月率先出了太白楼,紧接着夕若烟带着庆儿也相继离开,两人一个朝着醉仙楼,一个却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背道而驰,分道扬镳。
殊不知,角落处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这一幕,将面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然后转身,快速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