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酒楼之中百音嘈杂,既有嬉笑亦有喝骂,纷纷攘攘乱了黄昊的思路。
直到说书人再次拍响惊堂木,众人便也息了议论,专心听他读报。只是这后面的内容,便有些乏善可陈,不外乎朝廷又办了什么大案、免了何处的钱粮,再无什么值得留心的消息。
待得黄昊与杨轩二人吃饱喝足,邸报便也读了个大概,说书人便报了个接下来将要与众人开讲《辽东英烈传》第三十二回之后,便在梆子声中下场休息。
说书人下场之后,酒店之中的议论之声渐渐又大了起来,只是再没人议论什么与刚刚的《青役法》、《一条鞭法》有关的消息,倒是叫黄昊听得少许有关辽东的消息,说是辽王黄杰如今已经算是平靖整个辽东,又是大修通衢,又是广开商道,连带河北、山东等地的商贸之事也被带动起来,正是行商的好去处。
听得几个客商说得热切时,竟敢打了保票说,不论江南的粮帛百货,哪怕是江南的狗屎、蚕屎,只要能运到辽东都能淘换出钱财来。对此,旁人大多不信,不过黄昊倒是知道蚕屎也叫蚕沙,算是一味用途广泛的中药材,能卖钱也是不错,至于狗屎也能卖钱的说法估计就是道听途说的胡说八道了。
此时,已经吃好饭的黄昊和杨轩倒也没舍得走,主要是杨轩没舍得走,想着今日都花了六十文钱吃了餐馆子,总得享受一番吃馆子的福利才是,便与黄昊商量留下来听一回书再回去,而且还一个劲的告诉黄昊这《辽东英烈传》可是最近才开始风传江南各地的新故事,说的可是前年大宋出兵辽东,与金国鏖战于辽阳城下的故事。
对此,黄昊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他也是想多了解一些消息,好对未来的走向有个把握。
也就在小儿收去了两人的碗筷,并且各自倒上一碗免费赠送的煎茶之时,黄昊却是以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酒楼的二楼上,一间酒格子正对着明堂方向的花窗被人推开,这开窗的动作之所以引起黄昊的主意,是因为推开花窗之人,正是杨家三娘打工的吴家小公子吴冰。
也就见得吴冰推开花窗之后,便躬身后退引了一个穿着深葛色襕衫、头上戴着一顶东坡巾的中年男人来到窗前往外眺望,神色盼顾之间颇有不快之色。
见此场景,黄昊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些难以言语。
作为一个资深的写作者,他当然知道写作的要素不外六个,分别是时间、地点、人物和起因、经过、结果。也就是说,在一个故事里,不会存在完全没有意义的人物和故事情境,而但凡是只要出现了,就与剧情有必然的关联,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必然要素。
只是叫人觉得奇怪的是,自打他穿越到了黄大的身上之后,前后也不过两天多的时间里,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剧情就发生了好几次。
就拿眼前这个吴家的小公子吴冰来说,这一天之前他还是一个拿着风筝……呃!
应该说,这吴冰在昨天还是拿着个高级皮革质地的风筝来跟黄大这么个智力残障人士找便宜,要拿风筝换大活人的这么一个搞笑角色,怎么一天之后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这酒楼之上,还故意开个窗楼个脸让黄昊给注意到。
所以,就以一个作者的自觉而言,黄昊十分可定的认为显然这小子身上有故事,并且还跟黄昊接下来要进入或是发生的剧情有关系!
正讶然不知所以的时候,黄昊突然想到自己若是来安排这般的剧情,到了这个环节往往会采用“与此同时”的写作手法,将与主剧情同时发生的事情给描写出来,以便让读者能得知事态的立体性。
然而,也就在黄昊刚刚想到“与此同时”这个词的瞬间,突然他就感觉自己意识突然一震,跟着就感觉自己的意识从客观的第一人称视角,变成了主观的第三人称视角,并且视角迅速固定到了刚刚他正在注视的那间酒格子里。
但见这酒格子四四方方,是个极大的通间,居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桌上以布菜的方位可见,正北主位上坐着以为身穿淡葛色襕衫的老者,西北客为虚悬,左右末座的陪客各坐着一位身穿儒衫中年,此外还有两人便是窗前的吴冰和那葛衫中年了。
惊讶之中,黄昊将注意力先集中在了此间唯一还算相熟的吴冰身上,顿时也就见着吴冰头顶靠左的虚空之中突显了几个文字,文字至上而下显示的是:华容县吴家第四子吴冰。
愕然之下,黄昊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葛衫中年身上,立时也就字幕显现:鄂州学政吴瓘字合甫(吴冰之大伯)。
瞧着字幕上在这吴瓘的名字后面的的确确是打着括号的“吴冰之大伯”五个字,且还都是标准的宋体字时,黄昊也是无言了,随后他照着葫芦画瓢,又将注意力在其他几人身上一扫,立时也如此这般的得知几人信息,便也瞧见坐在主位上的淡葛色襕衫的老者姓何名宸字少埕,正是华容县令,另外两个儒衫中年一人是华容县主薄罗柏苒字福堂,一人是县令何宸的幕席(师爷)张之节。
这第三人称视角,也即是所谓的“上帝视角”,此时此刻黄昊也迅速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应该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穿越福利,虽然形成机理和作用机制一时间还想不明白,不过用处倒是明白得清清楚楚,应该就是那什么“与此同时”!
也在这时,就听得那头上顶着“华容县主薄罗柏苒字福堂”字样的儒衫中年开口说话,随着他的话语,立时有字幕出现在视角下方:“合甫兄所虑之事,叫某看来,实则甚易尔!”
但见那鄂州学政吴瓘闻言,便转身道:“哦!还请福堂教我,如何易之?”
罗柏苒抚须道:“鄂州之所在,不过与黄州一江之隔!合甫兄该也想到,若传言是真,那‘一条鞭法’当真是黄……是辽王所拟,那么黄州乃是辽王根祖之地,岂能豁免之?既然如此,以其等着朝廷下旨施行,不如自请试行,毕竟此法若当真施行得当,当真是利民利国之策。”
吴瓘倒也点头,却是移步来到桌前,去过酒盏与罗柏苒敬酒,道:“福堂所言甚是!”
倒是这时,那坐在主位的华容县令何宸却是抚须开口道:“要说这‘一条鞭法’是利国利民之法倒也不差,只是国朝历来令不下乡、法不下县,若想推行此法,还需胥吏差役下力,只是俗习陋规怕是一时难改,若如山东一般派个什么青天,以酷刑恶律督导,届时所到之处难免杀得一片人头滚滚,怕到时百姓民人还未得利,胥吏差役们便先要造了朝廷的反也!”
何宸这话说来,众人都是满脸惊诧,那头上顶着“师爷”备注的张之节急忙道:“何翁慎言呐!”
何宸却是呵呵一笑道:“怕甚!老朽这县令,还有半年便期满,算算年齿,如今虚龄已是六十又六,还有什么话是老朽不敢说?不能说的?”
何宸这话说来,罗柏苒和吴瓘都是哑口无言,两人都是心思电转,看似各有所思,何宸一见冷了场,便拿起酒盏痛快一饮,又招过吴冰来与他斟酒,这才笑道:“罢了!也不叫合甫、福堂你等难做,便不再提此事。前几日那高家的门柱子高天赐,丁忧期满却不奉召返京执意致仕,老朽曾与他详谈,觉得那《青役法》倒是可行,这华容县比邻洞庭,历来水患颇多,若真严行《青役法》,或可渐平水患也未可知?合甫,你以为如何?”
听得何宸此问,吴瓘倒还没有开口回答,倒是那罗柏苒将手一摊道:“老父母说得轻巧,这钱粮从何而来?可别小看了华容一县,这几日罗某仔细查了户册,县中十六至四十五在册农丁便有足足十二万之多,这可是等同于三厢禁军了!”
“啪!”
突兀一声惊堂木响,叫黄昊瞬间从“上帝视角”退了回来,这才发现休息了莫约小一刻时辰后,说书人再次上场,惊堂木一敲便与众人讲起了《辽东英烈传》第三十二回:双龙阵前,杨可世礼敌指路;二太子怒,连阵陷杀巫里朵。
然而,因为这说书人的打岔,黄昊在退出了“上帝视角”之后,便再也没能继续进入,不过却也是收获极大了。
随后,正好左右无事,便也仔细一听这说书的内容,赫然乃是黄昊笔下当初鏖战辽东时,金宋两军邀阵辽阳城前,宋军大将杨可世摆下了“平戎万全阵”,金国大将郭药师前来破阵不果,杨可世敬他是个英雄,不想他就此陷落阵中,特意出面与他指了出阵方向,随后金国元帅二太子翰鲁补见此阵厉害,大怒之下派出一员大将巫里朵再次闯阵,这次宋军便没客气,便将巫里朵活活陷杀阵中的故事。
听得那说书人一板一眼,将过程说得张弛有度、形象生动、激烈非常,便是亲笔写下这等故事情节的黄昊,自己也都听得痴了。
这一回书足足说了能有大半个时辰,也才听得说书人将胡须一捋,诵道:“有道是,宋人步甲勇,女直骑射强。大宋天军浑不怕,平戎阵前逞英豪。这以步破骑,以步阵破骑军,皆有倍三可战、倍五或平、倍之必败之说,可笑金人不识我大宋战阵厉害,白白送上了好几千男儿头颅!诸位客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待得散了场,黄昊与杨轩二人也才发现天时快到晌午,自然不在再留下耽搁时间,便也急急忙忙起身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