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松庭将燕英送出了禅房。
目送着好友的远去,岳松庭摇了摇头,也走了出来。回身将房门合上。
呆呆的看着周天星斗,岳松庭不禁皱起了眉头:“原本想着天赐良机,让我华山威望再进一步,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东厂,朝廷,白莲教,日月神教。。。”刚刚从燕英的口中得知了许多的信息,他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还有时间,认真的想想,说不定就能想出个办法呢?
目光一扫,注意到斜对面的一处禅房,岳松庭脸色忽然一僵:“差点儿忘了,还有个麻烦事要解决。”
摇摇头,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向着那处禅房走去。
这禅房中此刻住的是左秋华,论辈分,岳松庭应该管她叫上一声师姑。
虽然差上一辈儿,但男女毕竟有别,半夜敲门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岳松庭的手抬起又放下,站在房门前犹豫了半天,叹了一声:“唉,还是明天再说吧。”
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屋内忽然响起左秋华的声音:“谁?!”
“是。。。是我。”岳松庭答道。
“掌门师侄?”屋内左秋华的声音有些疑惑。
印象中自己的这个掌门师侄一直是个受礼懂节的文人姿态。生更半夜的在自己门前徘徊这种事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此刻他就站在自己的门前,看来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稍等。”左秋华道了一声,起身下地。
一阵“悉悉索索”之后,灯光亮起,左秋华将房门打开:“掌门师侄,你这是?”
“师姑。。。”岳松庭斟酌了半天,还是直言道:“衡山派燕掌门刚刚与我叙事,说起了左长老。”
“我弟弟?他怎么了?”从岳松庭的语气神态上,左秋华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可能。。。。”
“可能什么?”预感越发的不祥。
咬了咬牙,岳松庭终于挤出了这关键的两个字:“死了。”
“?!”左秋华双眼一翻,当场昏死过去。
。。。。。。
当东厂收到消息,得知岳松庭带着左秋华向少林而去的时候,因为知道徐如意这边刚刚杀掉左中原,所以下意识的以为左秋华和岳松庭对他们是抱有敌意的。
他们有理由对东厂抱有敌意,毕竟徐如意杀掉了左秋华唯一的弟弟,同时也对岳松庭心中的计划产生了负面的影响。
但从时间上来说,至少在他们出发的那一刻,岳松庭也好,左秋华也罢,都还并不知道自己与东厂所产生的交集,所谓的敌意自然也就无从谈起。这里边有个时间差,只不过他们下意识的忽视掉了。
尤其是左秋华,她的弟弟突然和他说要下山游历,她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三四十岁的人了,自己能照顾自己。
左中原死的时候,他们刚刚进入河南地界,距离少室山还有一段距离。华山派上下甚至江湖上,知道左中原的死讯的人都不多,除了几个来到了马家集,认出了左中原,但最后却又没有胆子出手的胆小鬼。
这些家伙和华山派没什么交情,自然也不会专程去华山派跑一趟。等这消息真正传扬开来,再由晚到的衡山掌门燕英带来少林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晚了。
她不敢相信,她的那个武功不弱的弟弟竟然会为了银子去杀人,而且最后还失手被人杀了。可回想弟弟下山前与自己告别时诡异的神色,她却渐渐的有些相信了。
为银子杀人,这种理由确实不方便与自己细说。
从道理上来说,是左中原理亏,杀人不成失了性命,谁听到了都要说上一声活该。
但那又怎样?
提上宝剑,穿行在山林间的左秋华不想听道理,她只想报仇。
狮子不会在意蚂蚁的挑衅,尤其是当狮子还不知道蚂蚁的存在的时候。
同样的道理,徐如意不在乎左秋华的仇恨,更何况他不能从中看到任何的威胁。
。。。。。。
残星晓月
东厂的队伍在荒野之中扎下了营寨。
大多是出身烂人巷的苦命人,在修习了简单的内功,得到了营养的补充之后,经过一些条件的选拔,便被挑来了东厂,从最底层的番役做起。
这是一种类似于从十八层地狱到九重天外的跨越,环境的突然改变让他们的性格也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在徐如意这个厂公的面前,他们沉默,谦卑,谄媚。
但当他不在的时候,他们会变得姿虐,放纵,盛气凌人。
徐如意现在就不在这营地里,不在他们的面前,他正和南宫彩云并肩走着,也没有一个方向。如果有人从高处俯视,便能看到,他们是在围着这大概算是圆形的营地远远的绕着圈子。
这种行为,从定义上来说,应该叫做散步。不过因为刚刚用过饭,或许叫做消食会更加合适一些。
并不只是单纯的迈步走,徐如意还在说着话,罗哩罗嗦的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咱家是个怪物,杀了不少的人。在皇帝的面前卑躬屈膝的做着奴婢,但离开了皇帝的视线,却又变成了主子。他们都怕我,但这样很好,怕我,自然就不敢害我。
东厂也好,天门也罢,怪物有很多,而且一个比一个怪。有吃人肉的胖子,有喜欢扒人皮的猫,有笑眯眯的杀人的老人,甚至还有表面上正气凛然,但背地里却喜欢玩女人的太监。”
说到最后这个人,徐如意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夜雨泽的那张英气勃勃的俊脸来。
对,夜雨泽喜欢玩女人,他没有那嘟噜肉,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爱好。一开始云铮告诉他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敢相信。等后来私下里问起的时候,夜雨泽一番腼腆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根手腕粗细的铜杵来。让徐如意好一番感慨,原来自己这东厂里真是一个好人都没有。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听这徐如意说了半天,南宫彩云终于开口给了个回应。
“咱家也不知道。可能刚才酒喝多了?”徐如意想了想,也对自己的行为有些莫名其妙,这不是自己的性格啊?
脚步在这里停下,但片刻之后,又再度迈出:“或许是因为你也是个怪物吧。”
徐如意的声音带上了笑意:“你与咱家的岁数差不多,又都是与别人格格不入的怪物,或许这就是咱家愿意与你多说几句的原因。”
人与人的交情很难说。
有的人交往一生,但交情却淡漠如水;而有的人相识不久,便会相交莫逆。
南宫彩云听徐如意说了很多,但在听到他最后的这句“都是与别人格格不入的怪物”的时候,南宫彩云脸上冷冽的线条却渐渐的有了柔和的迹象。樱桃小口似乎也勾起了一角,但又马上落下,这一刻,他又想起了他与疯疯癫癫的老人相遇的那个夜晚,他听到的那句“老怪物带着小怪物,两个人,一条命。”
“师傅希望我去天门,我不知道天门在哪。不过他还说过他死后要朝着京城的方向,所以我猜天门应该就在京城吧。”南宫彩云的声音很轻,听在耳中,徐如意觉得好像有人在拿着一根细细的毛毛草在心上拨弄一样。
“师傅教了我很多东西,但说起来其实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的本事。怎么和活人交往,我不会,他也不会。不过他想过要教我,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却不太理想,而且还死了很多人。害得我们不得不搬到更加偏远的地方。
我不会与活人交往的本事,但我却往京城走。他的遗愿是让我帮他去那个叫天门的地方上柱香,那我就一定要帮他办到。
其实刚刚上路的时候我很害怕,但也没办法。遇到了许多危险,最要命的一次我中了人家的迷药,差点儿被他们卖到青楼里边儿当相公。还好遇到了她。
她把坏人都杀掉了,然后叫醒了我。
她的眼睛很漂亮,大大的,亮晶晶的。她并不觉得我是个怪物,但然后我才知道,原来她以为我是个女的。
那时我才突然想到,当个女的也挺好的,我不说,别人也看不出来,这样我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了。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蹲着尿尿了。”
说到这里,南宫彩云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浅浅的红,让人恍惚。
“她是去京城找她表哥的,我骗她说我也要去京城投亲戚,然后我们两个便结伴而行了。那一路上我们过的很快活,她经常与我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但说的最多的,却是她的那个表哥。她喜欢她的表哥,可她家里人不喜欢,想逼她嫁给别人,所以她才想去京城找她表哥。
每次她说起她的那个表哥,她都会笑,大大的眼睛会弯成两道月牙儿。我也会笑,虽然我并不开心,我觉得他的那个表哥一定是个坏人。虽然我没见过,但我就是这么觉得。”
温柔的月光撒下,一个俏丽的少年轻轻的说起自己那美好的过往,另一个妖异的少年在一旁安静的聆听,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和谐,安详。也所以,当那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该死的乌云将月亮遮住的时候,美好的故事也迎来了黑暗的继续。
“我们到了京城,也找到了她的那个表哥。他长得不好看,至少不如我好看。可我最宝贵的人,在他的眼中却什么也不是。他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很嫌弃,但看向我的目光却像是带着绿光。
他有一个朋友似乎是个富家的公子,好像看上了她。然后。。。”
南宫彩云的眼中有血丝蔓延,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呼哧呼哧”的,好像一头被激怒的妖狐,半晌才渐渐的平复下来。
“我杀了他,和他朋友的全家,然后背着她跑出了京城。在我的背上,她说了很多话。她说她早就知道我是个男的,她还说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她喜欢上我了。当我回头想和她也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她却死了,舌头咬的稀烂,但还是含含糊糊的努力说着什么。我听懂了,她让我不要再回京城,她让我替她好好的活下去。”
故事说到这里,其实还没有结束,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去的马家集?又是怎么当上的仵作?
徐如意有些好奇,但见南宫彩云并没有说下去的欲望,便没有问询。
沉默片刻,两人转了个方向,向着营地的大门处走去。谈兴已尽,该要睡觉了。
“这故事很无聊吧?”南宫彩云侧脸看向徐如意。
“不。”徐如意摇摇头:“我觉得很有意思。”
“呵。”
乌云散去,当月光再度映照下来的时候,南宫彩云又开口了:“带我去天门一趟,我以后就都听你的。”
“好。”徐如意点点头,做出了承诺:“等咱家回了京城,第一件事便是带你去参拜天门列祖列宗。”
。。。。。。
再回到营地的时候,东厂的番子们除了站岗放哨的,大部分都已经在各自的帐篷中睡下。呼噜声此起彼伏的,配合上青草或者石缝中传来的虫鸣,倒也有着一种奇怪的节奏。
营地中间位置那个最大的帐篷,是徐如意休憩之所。帐篷外,房天佑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一见徐如意的身影,便赶忙迎了上去:“督主,”
房天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东厂送来了宫里的消息。黄子澄想从湘王朱柏下手削藩。”
“怎么?解缙,茹瑺他们就没说拦着点儿?”
“皇上似乎被黄子澄说动了,所以。。。”见徐如意脸色阴沉,房天佑生怕被迁怒,赶忙又补充道:“不过几位亲近些的大人正在纠缠拖延,相信还能顶上一阵子。”
“一阵子?那是多久?一天?一月?一年?”徐如意冷哼道:“做事要抓根源,拖延又能有什么用处。”
低头思索片刻,阴柔的声音有了些笑意:“咱家记得黄子澄老家是是江西。。。”
“江西分宜,”
“黄子澄今年四十六了,他那个老爹怎么说也得五六十了吧?”徐如意状似无意地说道。
“督主英明,属下明白如何去做了。”房天佑躬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