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甫在众人离开汉城时又开了个小会,酒足饭饱之时却也说不出什么来礼部旧历罢了。尹庆之回到马车时孟红药告诉他家里已经派人出发了,他才恍然大悟道:“我是不是忘了跟你派几个你家里人去汉关?”

孟红药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缓缓道:“侯爷,我之前觉得路途遥远多有不便就让家里人都去蛮关。再说家里人都没在相关职司待过,若是不跟老人们学学的话别再耽误事。”

尹庆之对孟红药语气中的谨慎丝毫不在意,他吩咐道:“若是你们现在蛮关留俩人也行,但是精干的大部分要派往汉关,多跟朝廷的人学学也是好事。别的事不要怕,学到本事最重要。”

孟红药点点头,轻声道:“侯爷,可是?”

尹庆之摇了摇头,对孟红药说:“你不用多心,只是觉得什么事情都是捡现成的就没什么意思了,年轻人有意外才有意思啊。”

孟红药便不在深问,她看着马车外与己方分道扬镳的山韩军,感慨了一声:“不知道,这些人能回来多少?”

尹庆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也许是因为那朵玉兰的缘故他悻悻道:“死了倒也干净,就怕死不了啊。”

孟红药觉得他似乎不大高兴,看着火炉上的水壶只得道:“侯爷,水还要得一会儿才好,不如红药给您读读话本吧,您挑一本?”

“嗯,那就《顽猴传》吧。”尹庆之闭目养神靠在车厢上道。

孟红药缓缓念道:“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饮食,自有土神监押,教他饥餐铁丸,渴饮铜汁。自昔到今,冻饿不死。”尹庆之泡茶、孟红药念话本就这么过了五六日,“如今只因这件事,你们却都要仔细看守家业,依时插柳栽松,毋得废坠,”吃过午饭刚念半句就听见马车外有人敲了敲壁板,尹庆之点了点头孟红药就把人叫了进来。

那随从道:“少爷,蛮关那边传来消息,两日前韩岳率军攻破蛮关,韩遂与其子在撤退途中被韩安军截获死于阵前,其女下落不明。狼帐没有出兵支援,倒是韩岳在攻城的过程中受伤导致大军的指挥出现问题,韩遂就是在那个时候逃出蛮关的。”

尹庆之问道:“那叶家呢?狼帐那边?”

随从道:“叶家只是在韩遂骑军突围时硬碰了一记,将其打回了蛮关,到后期韩遂突围时也只是在韩安军后面吊着未曾上前。至于狼帐,根据劫营骑的消息,自始至终就没见过狼帐出兵。”他见尹庆之点了点头,就退出去了。

孟红药感慨道:“侯爷,没想到蛮关居然真的这么快就丢了。不过,好像跟之前的计划不大一样啊?”

尹庆之看着手中的茶壶笑道:“计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可惜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计划,驴唇怎么对得上马嘴?”

孟红药柔声道:“家里人派出去的人估计已经到了汉、蛮两关了,等咱们到家的时候估摸着汉城的人也应该就位了。侯爷,什么时候开始和那边开始合作?”

“不着急,他们会找上门来的,先让咱们的人熟悉下环境。”说完就把壶放在桌上,直挺挺的躺在孟红药腿上轻声道:“你说这些王室子弟心里想的都是什么呀?”

“自然是自家江山永固啊。”孟红药答道。

“不应该是先自己坐江山吗?”尹庆之又问。

“侯爷,历朝历代的王室子弟改朝换代之后哪有得善终的?哪怕是争位争得再激烈也不过是圈禁而已,世故那个国家的王室子弟在大事上很少有糊涂的。何况旁支子弟与皇位无缘的更是要保江山永固,不然荣华富贵不就落空了吗?”,孟红药好似回忆到自家的旧事感慨道。

尹庆之听完只是唱了一句戏词:“为他人作嫁衣裳!”便把孟红药搂在怀里。孟红药看他心情不大好,就不再言语。

尹庆之被叫醒行时,使团已经快到尹家的城寨了。孟红药帮他整理了一下,他揉了揉脑袋觉得睡得有些头疼,孟红药见状就又给他按了按肩膀。不一会儿就到了城门处,这一次是张六叔来迎接众人。

“少爷,怎么了?莫非是马车里睡得不好?”张六叔一看尹庆之脸色不佳便问道,他又看了眼换了发鬓的孟红药笑骂道:“你这一趟没白去,好歹干了点正事。”

孟红药难得面露羞色,倒是尹庆之说道:“整日坐马车自然睡不舒服,六叔你们也真是怎么连这种事也要操心。”

张六叔道:“奉朝人良心不古,女人的更是大大坏了。虽然这妮子家里不老实,不过她倒还算是个懂事的人。当然要找个体恤你的浑家,不然我们几个哪里能放心呢?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尹庆之心想,孟红药哪里是个体恤人的良配啊?若非伍二叔已势自己以利,谁知道这位给自己捏脖子时会不会使错了力啊。可是事已至此,他又哪里是那不认帐的人便看着身后的孟红药苦笑道:“她确实不错,可是这样终究不妥。以后还是算了吧。”

张六叔心知是尹庆之心里恼了他们几个老家伙安排他的事,看着一行人快到了侯府便对使团众人道:“诸位,随从会送诸位去各位的宅院,晚上的时候会在侯府为大家接风。”尹庆之等人当然是回了侯府,刚一进门就见到伍二叔等人咋大厅等着自己。

“回来了?山韩之行如何啊?”伍二叔问道。

“收获颇丰,不知最近家里最近如何?”尹庆之反问道。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若是对我们的安排不满意,让老四给你收拾首尾便是。”伍二叔笑道,可是这温和的语气在孟红药耳中却是让她不寒而栗。

尹庆之哪里是穿上裤子不认账的人,缓缓道:“她自然是不错的,只是我不想娶一堆我没见过的姑娘。二叔,家里这边关于山韩那边的消息真的如此匮乏吗?”

伍二叔几人互相看了看,周四叔叹了一声道:“我们几人看了战报后也发现一直被人蒙在鼓里,手法老练目标清晰,可惜就是被你摘了桃子。从现有的情况看肯定是那几家,别人也没有那机会用这些年布局。”

尹庆之苦笑道:“便宜哪里能那么好占?怕是过不了几日山韩就固态萌发了。”

伍二叔点了点头,语气中也是有了一丝嘲讽:“谁能想弹丸之地也是五脏俱全啊,不过这样也好,那边太安生咱们这儿就不太平了。庆之,你还给侯珢祯干股了?”

尹庆之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这次,恭亲王也参与了布局,给他一部分利益至少在将来也能有个挡枪的。再说不过一年一百多万两而已,您上次跟福伯聊天是什么时候啊?”

伍二叔对尹庆之后面的发问有些猝不及防,可是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哪里需要遮掩?便冷笑道:“那个老糊涂,怎么都不听劝,多说无益。你莫要学他那优柔寡断的性子,现在看不出,以后可会坑苦你了。”

尹庆之心知在座诸人虽然立场不同,不过对于某些事倒是意见一致,便不再多说。刚想问起那边倒腾茶叶的事如何,就见下人在外面喊道:酒宴已经准备好了,问何事开宴?伍二叔便道:“不说这等晦气事了,咱们先去赴宴吧。待明日我们按照草原的仪式给那妮子办个过门的仪式,省得到那边麻烦。”尹庆之只得点头称是,孟红药则请辞不参加晚宴要回家禀报此事,自然准了。

尹庆之五人入座没多久,使团诸人也到了。席间白五叔更是找来不少侍女舞剑助兴看得袁业名等人啧啧称奇,许是不少在外官员回城省职的缘故,这次尹家陪同的官员比上次多了很多,尤其是多了一些草原贵族。众人饮酒作乐好不热闹,尹庆之敬了王仁甫、袁业名两人几杯,便托称旅途劳顿不胜酒力,先行退了。那二人被尹家众人拉着喝酒,刚来得及说了声“请便”就又被拉着跟一名姓孟的草原贵族拼酒。

尹庆之在回去的路上被一名侍女叫住,一问才知居然是那位与瑛公主有几分相似侍女竟是公主的贴身侍女,不得已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公主的别院。到门口只是说了一声就带着尹庆之进入了屋内,尹庆之见韩瑛正在焚香煮茶,看样子已经等自己很久了。

那名叫瑶儿的侍女行了一礼便告退,屋里就只剩下韩瑛与尹庆之二人。韩瑛道:“深更半夜还要恭请侯爷,还望见谅。”

尹庆之微微一笑道:“在下倍感荣幸,不知公主所谓何事啊?”

韩瑛叹了一口气道:“哎,还不是为了家兄,想必侯爷也知道近日的战况了。只是想给谋条后路罢了,您也知道家兄那冒失的性子。”

尹庆之看深嗅了一口檀香心想:“这两兄妹怎么都喜欢给对方谋个退路?这是韩家的家风吗?”可是嘴上却不说话,只是默默的观赏着桌上的茶具。

韩瑛看了看沉默的尹庆之,轻声笑道:“真是可惜啊,若不是这屋内陈设皆是侯爷之物,我见侯爷如此喜爱这套茶具一定送予侯爷。”

尹庆之哑然失笑道:“公主真会说笑,且不说山韩的战况令兄大获全胜,就是以岳王爷的武勇寻常人也是难伤他的,何须用我给他安排后路。说不得,以后在山韩的诸事还有拜托公主呢。”

韩瑛突然伸着脖子猛看了几眼道:“莫非外面传闻有误,侯爷的才智都在商贾之事上?”尹庆之见她如此不由得微微一愣,闻言刚想点头称是有听见她说:“还是侯爷看不起我们兄妹,不过是乱世一浮萍尔。”

尹庆之只得无奈道:“贵兄妹皆乃人中龙凤,单单是辩才就是让在下招架不起。”

进屋许久韩瑛才想起给尹庆之倒了一杯茶,她说道:“本宫就用一个故事换侯爷一个承诺如何?”

尹庆之看着杯中的茶也不言语,就这样过了片刻他刚想起身离开就看见韩瑛端起茶杯沉声道:“不知侯爷可知我兄妹二人的出身?”她见尹庆之摇头便接着道:“也是,在注重礼教的山韩自然没有人愿意提起这件事,我母妃怀我兄长之时不过还是个侍女,直到我兄长呱呱坠地,父王迫于礼教采纳我母妃为妾,不过那时候他一门心思都在争位上哪有功夫管我母妃,不过是给了个名分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那时我父王还未等大宝,说来也巧,不过过了一个月的功夫我父王便迎娶了孔家的大小姐为正妃,也就是韩迁的生母。那时候还没有我,听我兄长说母妃在王府没有什么地位,不说那位正妃就是连下面的豪奴也是经常欺辱我们,没办法母妃是个被卖身到王府的孤女哪有娘家可靠。我兄长的身手侯爷想必是见识过了,在我兄长已是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有个正妃的豪奴想要勒索我母妃,不曾想让我兄长看见,拿起一根木棒敲在他脑袋上便把他敲死了。下人们看见了四散奔逃报信去了,母妃吓得抖如筛糠,不一会儿那正妃来了,训斥了两句便要在我与母妃面前行家法。我兄长不过是一个孩童,就算身体强壮有哪里能禁得住那杀威棒?我母妃就伏在兄长身上替他守着,就这么挨了四棒之后我父王才走了过来问了事情原委,便免了刑法又让管家提了例钱过了几日又让张先生过来给兄长当先生,可是母妃也因为此事落下了肺病。那时候韩逾王叔还与我父王关系密切,小时候他一出游就爱带着兄长与我。不怕侯爷笑话,小时候例钱很少虽然吃喝不愁,可便是逢年过节也难穿件新衣服的。那时候都靠王叔私下给我们些吃穿用度,就连兄长的武艺也是王叔找人传授的,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豪奴管家刚来欺辱我们。可是后来父王登上大宝,两人就不似原先了。兄长成年之后就被派去了封地,而我则留在宫中,其实他们不说我也知道,若是我不在宫中怕那孔家的正妃是不放心的。”说完韩瑛喘了一口长气看了看尹庆之。

尹庆之看着面目如花的韩瑛道:“公主是要等我亲口答应之后才会讲下半部分吗?”

韩瑛只是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尹庆之看着这熟悉的笑容道:“好吧,其实你这故事真的不值任何承诺,时候不早了,在下告辞。”

韩瑛只好告饶道:“侯爷果然名不虚传,那就麻烦侯爷听本宫说完。山韩礼制藩王拥兵不许过千,饷银不超赋税三分之一,再说初到封地我兄长只是思念我与母妃哪里有心思练兵。过了两个月之后,不知道张先生在朝中犯了什么错就便撤了朝中的差事,只能到我兄长身边专心当少傅了。我兄长也是通过他才认识的北地豪绅,又想出了没两年便做一次兵员的找退,所以这次我兄长得以在短时间之内募集大量的可用之兵。这次我兄长在阵前斩的也是张先生抓来的,不过是两个冒牌货,据说举全国之兵于近畿决战也是这位张先生的主意。听闻那位张先生有次酒后以双口先生自比,不过平时用兵出谋倒是小心谨慎,这次王叔兴兵后各方的后续反应也被他猜个八九不离十呢。”

待韩瑛不在说话,尹庆之才道:“若此说来岳王爷身边也有个子房、青田一般的人物啊,当真可喜可贺。”

“哦?没想到侯爷也是爱才之人,不若我让兄长推荐给您,让他在身边辅佐您如何?”韩瑛疑惑道。

“君子有成人之美,这等天作之合我哪能拆散。”尹庆之摇了摇手道。

“确实,没有无缘无故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等偏爱本宫这小门小户出身还真是有些招架不住呢,也就是我兄长性子粗豪才不注意这等小节。”韩瑛说完后边直视着尹庆之的双眼。

尹庆之没有躲闪,可是表情也没有她想象中沉重只是柔声道:“虽然我本来没答应这个交换,不过公主既然已经说完了,我也不能占公主的便宜,好。在适当的时候,我尽力。”

韩瑛躬身行礼道:“本宫谢侯爷活命之恩,望侯爷见谅。”

尹庆之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现在走了,放心我没那么小心眼,不过瑶儿姑娘最好还是小心些好,伺候人的和被伺候的终究不大一样。别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关外好说,关内就麻烦了。”

韩瑛点了点头,尹庆之就离开了小院。这时瑶儿从后屋出来问道:“妹妹,谈得如何了?”

韩瑛道:“还不错,这几就别日轻易外出了,此地人多眼杂毕竟不好。”瑶儿只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