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她名为安。

重把她搂在了怀里。

她轻轻抬起手,按在了胸口,那里有一颗火热跳动的心。

她的夫君,她的爱人,掌管着万物的复苏,掌管着世间的复兴,掌管着众多如她一般的生灵的生命。

若是没有他庇护天下那些会开花会长枝丫的生灵,而她也不会有这么滚烫的心。

乱想了片刻,她把手臂撑开环住了他,宽阔的身子比她还要暖很多。

而此时,在梦外。

白安安突然从被子伸出两只手,摸摸索索摸到萧止墨后,竟然拉着他抱在了怀里。

拧巴的脸上,布满了细汗。

萧止墨看着她这反常的模样,表情笼起一层寒霜,他知道她定是梦到了什么。

从知道她与阴魂订下冥婚,到后来又知道她是几百年都难遇的纯至阴女,他就知道她的前世一定不一般。

曾经他想靠灵力去看一看她的灵魂是什么样子,却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一朵……纯洁的白花,他更是认定,她非同寻常。

而后来,她被魔盯上,甚至连她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爷爷,本事都与老金不相上下,那在玄学一脉中,更是隐世的了不得高人。

他曾问过陆以川他究竟是什么人,一位一朝将军,拥有上古灵器,这的确是很让人好奇的地方。

可他如今却越来越怕知道小安子上辈子会是什么人,更怕知道她这一世成人的原因。

他修行将近两千年,他比世人都懂因果轮回的道理,因为他自己就背负着。

只是他即便看的很透彻,可在被她稀里糊涂抱住后,浑身都酥酥麻麻,有一种当代人称之为幸福的感觉。

还是喜欢她。

即便就这样护着她,陪着她就好,哪怕她心里有别人,可他在与她独处时,竟全然不会在意。

但是,就在他刚闭上眼,想要享受一下被她搂在怀里的感觉时,突然她松开了他,身子抖了起来。

她的反应如此之大,他连忙放开了她,只是这次再看她,两只手摊在了枕头上,犹如被逮到的犯人一般,姿势僵硬而不自然。

脖子伸的很长,眼角带着湿润。

明显是脑海中有了什么属于她的无助。

一座华丽的宫殿,她站立门外。

不巧听到了其中几位男子在讲话,顿时她神色一僵,身子倏尔黯淡如枯木,没有了一丝生气,殿内的人,丝毫没察觉到她一丝一毫的气息。

“重,梨白终究不是我们一族,即便如今是你的妻,可她也是妖族!”

说这话之人,声音冷淡如冰,她只是听声音就浑身一震,她知道,这人是所有哥哥中,最不能招惹之人。

而后,便是她最亲近的人,带着怒吼的声音:“那哥哥要重如何去做?抛妻?若本尊连自己的妻都护不了,日后有何德行去庇护这天下苍生!”

可另一位男子却不依不饶:“梨白必须死,你别忘了她与东皇,以及敖玥的交情!”

“安儿倚天地为父为母,她与万物共同生长,就是临建木而生,可重并不觉得她是妖族!”

而后,是东西摔裂的声音,很响,让她心惊。

“重!”那男子更是严厉了七分,“我们也为天地而生,但都是活生生的人类之躯,有神之力!她梨白是花,是树!不是妖是什么?!”

“你若为一己私欲而至天下苍生不顾,造成生灵涂炭,你与她有颜面苟活神界?”

听罢这话,他眸子流出淡淡的怨气,“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重做不到玄冥哥哥为了六界亲手杀死嫂嫂的大义!”

他一句话,让空气安静了。

他面前站立的,身穿一身黑色长袍,冷俊桀骜的男人,凌厉的斜长眸子中,顿时生出杀气。

他便是玄冥,是他也需唤一声哥哥的男人。

而他亦是眯起眸子,没有半分的忍让。

两人僵持了很久,最后玄冥的眸子越敛越阴森,那压低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感情:“因你嫂嫂,不如六界重。”

“对。”他冷笑一声,“究竟是哥哥对这场战争没有取胜的信心,还是非要至妖族与死地,若这次我们胜了,你想起嫂嫂……”

“没有半分思念吗!”

之后几个字,他吼了出来。

“没有。”玄冥依旧没有半分情绪表露。

“可我做不到!”重的声音瞬间软了半分,其中难掩难过,“若本尊连区区一女子都护不住,那哥哥,你且先把重了结了!我一想到战后,重要永生永世庇护这天下,而世间却再无安儿,那样……生不如死。”

“女子?”玄冥冷冷嘲弄,并忽略了他话中的深情:“她的血能滋养妖族一切毒物,她的存在,是我们最大的障碍!”

“对,玄冥说的对!不能留下这最大的祸患!”

一时,有了几个男人一起附和起来。

重看了一圈自己的那些兄弟们,最后垂下了眸子,他紧咬牙关,“怎样才能饶过你们的……弟妹。”

玄冥看他面露痛苦的模样,他走近他几步,抬手按住了他的肩:“重。”

“说。”

“你的剑,对狐族,龙族,这种生性狡猾的妖族有致命的威胁,我相信以你之力,能轻松对付。”

刹那,他瞪大了眸子,惊耳骇目。

接着旁边站立的几个男人又讨论了起来:

“对,重哥哥之力,定能杀掉那帮子骚味儿重的!”

“是啊,涂山氏一股子狐骚味,而敖氏飞来就是一股鱼腥气!”

听罢这话,重的喉结猛然滚动一番,他那双温润的桃花眸子瞪的老大,他看着玄冥,一字一句:“你要我屠杀龙族和狐族?”

“涂山氏必须杀,尤其是他们那个公主,那只白狐狸,狡猾的狠!”

突然又有人冒了一句,他一怔,眼神冷冽看向了说话的弟兄,他怒喝一声:“住口!”

他攥起拳头,手背上青筋爆出:“龙族与我交好甚久,汐儿与我一同管理春季,她为苍生带来的福报,你们是要忽略了?”

“白月心性爱玩,断不是什么心思沉重之人,且她信任你!”说到这里,他抬起手直指面前的玄冥!

“妖族之中,部落那么多,你偏偏让我去杀掉她们……究竟是何用意?”

“那是因你能胜任!他们两族最信任你!”玄冥的声音近乎咆哮,“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这一句话,让重着实一怔,抬起的手一刹那失去了力气,那只握过长剑的手,猛然下垂,划下的弧度尽是绝望。

“所以……”

他瞳仁颤抖的厉害。

“哥哥你早早的杀死嫂嫂,就是为了日后若是要与东皇拼个你死我活之时,他们不能以嫂嫂要挟你?”

说罢,他双眼通红看向了玄冥那根本猜不到情绪的眼睛,“为天下者,心最硬也最慈,你当真不思念嫂嫂?”

他如此敏锐,玄冥薄唇一抿,而后他衣摆一挥,人突然背过了他。

“战争,你我都是牺牲品,本尊能给她个痛快,好过日后她被旁人折磨!若你死去,你当真以为妖族会饶过为你妻的梨白?”

他的话说的依旧不含半分感情,但背过的表情,怕是会显露那么一丁点的痛苦吧。

“那哥哥便不信再有别的法子?非要早早杀死嫂嫂,也要我了结了安儿?!”

双方的谈话越来越有歧义,在外听着那一切的她,眼睛里不自觉的流出了眼泪。

有些后悔来此处接他回家。

而她细想片刻,之后的话,没敢再听了。

不论重如何做选择,是要了结她也好,还是为了她背水一战也好,她都不会怨他。

当她悄悄离开时,内心突然发觉到了很沉重却也很清晰的东西。

即便她与他会站在对立的场合,可她竟然依旧觉得他是这世上,她最重要的人。

她是他的妻。

相约要永生永世在一起的人。

若她飘摇无依,而他就是港湾。

路上,阳光普照,百花盛放,一片祥和,而她却不知这美好的情景,会在什么时候不复存在。

梦境中的记忆总时深时浅,她走着走着,周围便开始一片朦胧模糊。

在那一片模糊中,似乎岁月过了百转千回,她转眼便堕入了一片黯淡荒芜的地方。

她抬眼,只见在黑暗之中,开出了大片大片,如雪般无暇的花,花无风自动,飘飘摇摇,为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带去了柔美。

“梨白,你可懂与本尊发下誓言的后果?”

背后,有一男人突然这么问她。

“安儿懂。”她平静答。

“二十年,多一分多一秒,都不行。”

“好,但是……”

“不用但是!”男人打断了她的话,“那是我与你最后的交情了,我会照顾好。”

“彦哥哥,谢谢你。”

“那你走吧,轮回之路,我不会看你一眼,希望二十年后,你我不见。”

“愿!”

突然,她仰天大喊一声,“倾尽所有,只求一世,与重相遇,了却遗憾,肉体凡胎,相知相爱,与他终老,携手入黄土!”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