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水呀, 哗啦啦的流,小鸭子呀, 嘎嘎嘎的叫……”

清脆的声音在暮晚的烟雾里传开,就像铃铛被风吹着, 扑棱棱的响, 格外好听。

陈莲抱着杨宁馨在乡间小路上溜达,旁边跟着左亚辉,两人一边逗弄着杨宁馨,一边朝杨国平家走过去。

王月芽最近腰有些疼, 可她还惦记着生产队那点工分,咬着牙拿了铲子粪瓢去猪圈里出粪。弯了几天身子下来,这腰便越发的疼了,每次回到家里想要伸手抱杨宁馨走一走, 可才一扭身子,便疼得不行。

左亚辉和陈莲见她那样子,赶紧安慰她:“婶子,有我们哩, 我们帮着大姐带小六!”

“小六可乖了,您就放心吧!”

提起杨国平家的小六, 湖泉村没有一个不夸的。

当然,绝不是他们因为来了个小六美美的吃了一顿,最主要的原因是小六聪明伶俐又生得好看, 见过她的人都恨不能抱到怀里, 在她那娇嫩的脸蛋上亲上一口。

小六聪明到八个月就会喊爸爸妈妈, 到十个月上头,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家里的人一个都没落下,全能喊遍。

“谁家的娃儿十个月就会叫人了?最多能嘴巴嗒嗒的喊句爸爸妈妈,哎,人家小六啊,可是谁都会叫!而且一教就会!我听人说小六会喊婶婶,就是那天刘玲玲随便逗她一句,她就跟着喊了!”

“真的么?那可真的是聪明!”旁人啧啧赞叹:“小六声音软软的,听了真舒服!”

小六乖巧到基本上不哭,除非是磕着碰着了,她才小声的哭两句,睁着一双含着眼泪的大眼睛望着你,看得你心疼得要命,忍不住要伸手去抱着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六乖乖,小六不哭!”

不光是杨国平家,就是湖泉村,大家都喜欢小六,见着小六都忍不住要逗她,那些从城里头来的知识青年们更是喜欢来逗小六玩,收工没事干就跑杨国平家这边来:“阿姨来看小六咯!”

当然,左亚辉和陈莲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回到家,洗过手脚,她们就到了王月芽这边,接了杨宁馨过去,两人抱了她到处溜达。

王月芽腰痛,廖小梅要在厨房里忙活,杨国平腿脚不方便只能抱着坐着不能到处走,左亚辉和陈莲顺理成章的霸占住了杨宁馨,两个人抱着她到村子里溜达了一圈。

她们一边走,一边说着时事,杨宁馨竖起耳朵听,竟然全是跟政治相关的,不由得心中感叹,这个年代就是一个独立特行的年代,人人都和政治家一样,开口就是大段□□语录,说起话来各种术语一套一套的,可能都是天生自带政治满分技能。

两个人抱着杨宁馨到了别的女知青那边,代替廖小梅炫了一回娃,直到屋顶上有了袅袅炊烟,陈莲这才提议往回走。

“你们这两个娃儿跑哪里去了哟!害得我等半天!”

才走到杨国平家的地坪,就听着杨林江的声音。

最开始杨林江还是挺严肃的喊“左知青”、“陈知青”,可是混熟了以后,慢慢的称呼就变成了“娃儿”,杨宁馨还清晰的记得杨林江第一次喊陈莲“娃儿”的时候,陈莲的脸全是僵的,线条即刻就立体了。

“杨队长,我已经二十一了!”陈莲大声抗议。

“是呀,我也满二十了呢!”左亚辉的声音略微带着一点点娇嗲,可能艺术学校的学生都会不自觉有这种气质。杨宁馨仔细观察过左亚辉,她生得细眉细眼,十分耐看,说话声音很好听,就像有人拿根羽毛在心尖尖上轻轻挠痒。

“我快五十了,都是当爷爷的年纪了。在我眼里,你们就是小娃儿!”杨林江的声音有不容否定的坚决:“叫你们娃儿你们应着就是了!”

陈莲与左亚辉抗议无效,杨林江每次见了她们还是“娃儿娃儿”的喊。

“杨队长,有什么事啊?”

两个人快步走上台阶,笑着问了一句:“这个时候都快吃饭了,火急火燎的赶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嗐,要紧,太要紧了!”杨林江激动得满脸通红。

每次大队举办活动,什么跳忠字舞唱革命歌曲,湖泉村总是摸了个尾巴,今年他特地挑了女知青回来,这次应该要派上用场了!

“公社决定明年正月十五组织各个大队比赛跳忠字舞!”杨江林激动得嘴唇直哆嗦,眼睛巴巴儿望着左亚辉不放:“娃儿,你可要出力啦!”

咦,看起来是有什么大型活动了?杨宁馨也兴奋起来,在陈莲的怀里扭来扭去。

到这个年代快一年了,除了每天早上的忠字舞,还没见识过文娱活动哩,看起来很快就有热闹好看了。

陈莲伸手扶住了杨宁馨的小脑袋,笑嘻嘻的点了点她嘴角的酒窝:“小六,你怎么了?你也想跳忠字舞了?”

杨宁馨挥舞着小胳膊表示同意。

“小六跳忠字舞?”左亚辉瞪大眼睛看着杨宁馨,忽然兴奋了起来:“可以的!我们可以教小六也来跳!”

杨林江吓了一跳,倒退一步看着陈莲怀里的杨宁馨,又看了看满脸兴奋的左亚辉:“怎么可能?小六也来跳忠字舞?”

“怎么不能呢?小六现在已经能摇摇晃晃的走路了,再过一个多月,她肯定可以到前边划拉两下子了!”左亚辉伸手拍了拍杨宁馨的脸,笑着逗她:“小六,你一定可以的,是不是?”

杨宁馨望着她笑,圆溜溜的眼珠子朝杨林江骨碌碌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杨队长,你瞧,小六都答应了!”左亚辉很开心,一双眉毛都挑了起来:“你想想啊,要是咱们队上连一岁多的小娃娃都能上场跳忠字舞,那不是说主席的思想深入人心,我们队里的思想工作抓得很好吗?”

杨林江嚼了嚼她那句话,突然就醒悟过来,一拍大腿:“哎呀呀!还是要有文化啊!左知青,你可真是厉害,把思想和跳舞放到一起了!成成成,就照着你说的去做,你看看咱们村该怎么弄,先寻思寻思,等着你弄好,咱们收工以后全村就一起来练习跳这忠字舞!”

太佩服左亚辉的奇思妙想,杨林江对她的称呼又改成了左知青。

左亚辉抿嘴笑了笑:“杨队长,那你还得拜托小六哪,可要她配合咱们才能成!”

杨林江瞅着杨宁馨直乐呵:“小六,咱们湖泉村要得奖哩!”

杨宁馨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咋的了,小六你咋就不表个态哩?平常时候你不是都开开心心的要说话嘛?”杨林江想了想,准备诱惑着她:“过年的时候爷爷给你捎点瓜子来?”

“光瓜子哪成啊,我们家小六这还不到一岁,就要跟着跳忠字舞,很费力气的!”坐在椅子上的杨国平冷不丁开了口:“别看她人小,吃的东西可多哩,你得给点实在的,比如说正月里头给小六拿二十斤米来让她吃饱肚子。”

杨家劳动力不多,可要吃饭的嘴巴却多,记的工分兑的粮根本不够吃,每年还得用粮票去粮站买米回来才能糊住口。杨国平听着杨林江说给小六拿瓜子当报酬,突发奇想,要是队里能给些米做奖励就好了,能给家里挣二十斤米,那也是二十斤!

毕竟这个年头,粮票还只能悠着点用才行,家里两口人没工分哩。

“小六一个月哪里能吃二十斤米咯,你这不是在坑我?秋天队里已经分了粮食,这仓库里哪有存粮?除非是放到明年秋天给你家多发二十斤还差不多。”杨林江低头看了一眼杨国平:“国平啊,你这思想很危险!咱们都是为队里做事,咋还能讲报酬哩!”

杨国平拿了拐杖“笃笃笃”的敲着地面,脸色微微有些发红:“林江啊,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们家婆娘,儿子媳妇全去跳忠字舞,我没一点意见,可要我们家小六去跳……你自己看看,也开得了口?小六可是我们全家的宝贝疙瘩,要是跌了撞了,那该咋办?”

“啥?要小六去跳忠字舞?”

王月芽一只手撑着腰,佝偻着背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皱着眉毛看了一眼杨林江:“队长啊,你这是咋想的?咋就想着要把我们家小六弄去跳忠字舞哩?万一给摔了那可咋办?”

杨林江有些狼狈,没想到提起让小六去跳忠字舞的事情,杨国平和王月芽反应这么大。

“不是说小六现在就能走路了吗?”他讪讪的看了一眼杨宁馨,有些不自在。

还想能树个典型,抢个风头,没想到人家老杨家不同意!杨林江挠了挠脑袋,下定决心:“中,二十斤就二十斤!等着正月十五跳完舞就送你家里来。”

王月芽听着说二十斤米,愣了愣:“啥二十斤米?”

杨国平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脸看着地坪里几个孙子在打打闹闹。

“我是说,你们小六和我们一起去跳忠字舞,我给你们家贴补二十斤米!”杨林江看了看王月芽:“咋样呐,中不?”

“不是米不米的问题!我们家小六可金贵哩,磕着碰着咋办?”王月芽还在坚持,伸手捏了捏杨宁馨的小手:“瞧这肉嫩得咧!”

“老妹子,你就让小六去试试,要是行,那她就上台,队里拨二十斤米给她,要是不行,咱也不强求,咋样?”为了能让杨宁馨登台,杨林江可是费尽了浑身解数。

“小六,你想去不哇?”王月芽凑到杨宁馨面前,笑眯眯的逗弄她。

杨宁馨冲着她笑了笑,点头回答:“奶奶,想……”

这个想字拖了很长很长,奶声奶气的,听了真是舒服。

杨林江乐得眉开眼笑:“瞧瞧,小六都说了想去!小六最听毛爷爷的话!”

杨宁馨笑了起来,她竟然还有出场费呢,二十斤米在当时已经算很丰厚的报酬了。

低头看了看她的经纪人杨国平,老头儿脸色平静,眼睛望着狗蛋牛蛋他们在地坪里大呼小叫的玩耍,可一双手却搓来搓去的,没个停歇的时候。

看起来爷爷心里很激动哪,杨宁馨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