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官静儿凉薄的语气刺激到,丹珠心中甚是窝火,别过头正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反问道:“不管我心里作何感想,似乎都跟贵妃娘娘您没有任何关系吧?”

上官静儿轻笑了声,“怎会没关系?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跟当初的我何其相似。”

丹珠呼吸一滞,已经猜到她往下要说的话。

上官静儿仰着头,幽幽地叹了声息,“十五岁那年,我和他私定终身,约好了此生此世非卿不嫁,他还送了那把月兔匕首,并以此为定情信物……”

“是这样吗?”丹珠反倒平静了心,硬生生地打断这话,“可我怎么听叶瑾说,当时是因为见你实在喜欢随意才随手转送你的?”

上官静儿神色顿了下,丝毫没有谎言被揭穿的慌乱,“也许,他只是嫌解释起来太麻烦,才会选择对你隐瞒不说吧。”

丹珠“哦”了声,声音里拖着长长的尾音,然后加重语气道:“虽然他总是对我鬼话连篇,但在这件事上,比起你,我更愿意相信他的说辞。”

上官静儿脸上有了一丝破绽,但贵妃毕竟是贵妃,没有两把刷子是没办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待下来的,很快稳定心神,慢声说道:“但不可否认的,我和阿瑾当年确实有过厮守一生的誓言。那之后过了两年,上官家和叶家关系交恶,叶伯父更是说出恩断义绝从此再无瓜葛的狠话,当时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度日如年,生怕这事影响了我和他的感情,正好皇上在后花园见到了我……

丹珠嘴角抿得紧紧的,话憋在了肚子里没说出来。

“皇上与我坦明心意初时,我并没有一丝动摇,一心一意地只盼着阿瑾快点回来。出任务前,他给我留了个地址,让我有事就给他写信……我就在家里等啊等,信寄了一封又一封,可他迟迟未归,甚至一次都没有回我的信。如此过了半年,我终于挨不住,无奈地接受养父的安排入宫侍君。”

这段话仿佛勾起上官静儿最深刻的回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眼角也跟着泛起了一层湿润。

丹珠仍是一言不发,心口像是堵了一团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

上官静儿不动声色地琢磨她表情,哀怨了语调道:“当时的我就跟如今的你一般,死心塌地地盼着他能给我一个准信,哪怕只言片语也好,可他迟迟未归,我也是实在迫于无奈才决定入宫。”

丹珠默了默,冷硬着嗓音:“你有什么可无奈的?既然你和他从小相识,应该很了解他的为人,既然他愿意给你厮守终生的承诺,想必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许下的,你为什么不相信他?”

“我自然是相信他的!但我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走!”上官静儿蓦然激动起来,咬紧了牙关恨声道:“上官怜儿拿着剑逼我同意,若我拒绝,当场便会成为她的剑下魂!”

丹珠错愕,没想到上官怜儿对自己的养姐也这么狠。

上官静儿冷笑了声,眼里充满了厌恶和讥嘲,“你应该早知道了吧,我是上官太傅二十二年前领回来的养女,和上官怜儿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她生性要强善妒,从小我就备受她的欺凌。十二岁那年养父生辰,我不过是弹了首曲子助兴,得了养父几句夸赞,她竟气得当场砸断我的古琴。知道阿瑾心仪的人是我后,她更是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要不是有养父护着,我只怕也活不到遇见皇上的那一天。”

丹珠心情复杂,一时也不知改怎么反应。上官怜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那简直就是个狂暴症重患者,逮着叶瑾身边的女人就要舞刀弄枪的。

“虽然养父对我极好,但他平日事务繁忙,经常不着家也顾不上我,那个家只有我和上官怜儿两人,我不想死,等不到阿瑾,为了活命我只能接受皇上。”

上官静儿望着丹珠,眼里泛起几分近似怜悯的同情,

“丹珠,我承认的确曾怨恨你抢了我最心爱的男人,甚至恨不得亲手杀了你。不过看到你如今这般彷徨无助,我忽然想起当初的我。我怨过叶瑾,也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可是事已至此,我和他,这辈子终究是错过了。”

丹珠冷着脸,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不用一再强调我现在的处境和你过去雷同,你和叶瑾从前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她才不相信上官静儿会这么好心,特意跑过来跟自己分享她和叶瑾的过去,然后再顺便安慰自己。

“同是女人,我是看你可怜才好心好意提点你几句而已,既然你不领情就算了。”上官静儿端起茶杯,很斯文地吹了口上面的热气,“上次对你下了绝子的药,我后面有些悔了,为了表达歉意,我从宫里给你带了个消息。”

“什么消息?”丹珠警惕地竖起耳朵,这女人肯定没怀什么好意。

上官静儿优雅地掠了掠鬓发,美眸扫了眼左右,压低了些音量问道:“你知道阿瑾被皇上派去平定大羽国内乱的事么?”

丹珠一怔,点了点头。

“那对了。”上官静儿满意地勾起笑,“这事牵扯太多不便于多言,但我可以捡最重要的告诉你,太后为了讨好大羽国的国君,一定会满足公主的意愿,只待大羽国内乱平定后,赐婚的懿旨便会跟着下来。”

丹珠面色一白,“倏”地站起来道:“不可能!叶瑾不会答应的!”

上官静儿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回道:“也许吧,他是个专一的好男子,不然也不会执意要将你扶正,但那又怎么样?阿瑾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澧国的一个臣民罢了,君要臣亡,臣不得不亡,更何况这还只是一桩婚姻罢了。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看在家人的份上,他也只能受下来。”

丹珠僵住,一瞬间如坠冰窟。

上官静儿眉眼一挑,残忍地继续说道:“比起叶家的门楣荣耀,你不过区区一个登不上台面的妾室,除了你自己,没人会在乎你的的幸福。”

抛下最后一句话,上官静儿施施然地离开了,只留丹珠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亭子里。

今天阳光十分明媚,晌午的日头直直地打在她的脸上,刺眼无比。

上官静儿的话像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又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她的心湖,激起了千层浪花。

从年前他离开之后,她一直处在反复不停的不安和猜疑中,她联系不到叶瑾,府里的兰心和鸿锦两个丫鬟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连一个可以说心事的人都没有。

丹珠不能否认,但凡她一开始就有选择的余地,她绝不会接受他,哪怕再喜欢也不会,因为她太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太清楚其实他们俩之间的不合适。除了家境和性格因素,还有其他的很多很多,例如她就不喜欢他身边有这么爱慕者,过去那一年多里,她就没少为此受过苦,她也受不了他现在这样,一走就音讯全无好多天。

如果不是叶瑾一直霸道地困着自己,或许她在更早之前就跑了,后面也不知怎么的,不知不觉就在她的半迁半就中就变成了现在这处境。

痛意在心底最深处泛滥成灾,丹珠忽然想到起远方的家人,想到自己此时的孤苦凄凉,在想到叶府的险恶冷漠,所有的委屈就那么一下全部冲上了心头,眼里再也忍不住泛起了泪花。

忽然觉得茫然无措,不知道眼前这份看似衣食无忧的安逸生活,还有同他的这段情,到底还有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丹珠的风寒反复了几次才总算好起来,可身体的病虽然祛除了,但精神却没随之跟着振作起来,她现在最常做的事,便是坐景阳苑的竹林里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沉默默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鸿锦和兰心知道丹珠心事重,却也不知要如何安慰才好,好几次主动提出陪她出府散心,都被丹珠以没兴趣婉拒了。

被回绝多了几次,她们渐渐地也不再问了,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丹珠的饮食起居,每日净挑些无关紧要的闲闻趣事跟她闲聊。

丹珠自病愈后,又跟先前一般每日到叶老夫人跟前报道,有时候撞见窦氏和庞氏二人,少不了又要遭一顿冷言冷语。

雅多罗依然勤快地出入叶府,叶瑾依然全无音信,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流逝。

丹珠变得更沉默寡言,先前窦氏跟她找茬挑衅,偶尔她还会在事后琢磨着扳回去,但现在她全没了斗志和心思,每日只是浑浑噩噩的过着。

叶老夫人礼佛,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亲自上白云寺上香参拜,清明节过后没多久,又到了固定进庙上香的日子。

准备出发的前一天,叶老夫人收到消息,白云寺要在当天举办法会,由主持慧云大师亲自主持,于是便发话让所有身体无恙的女眷都得一同前去祈福听佛。

雅多罗听闻后,也以要替自己的国家祈福为由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出发这一天,叶府门口的大路满满压压地停了一排的马车,头前的第一辆最为华丽宽敞,自然是叶老夫人的,后面紧接着稍微小一些的是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的车,在过后偏素色些是妾室们的,最后才是丫鬟嬷嬷的马车。

叶老夫人以往都是独坐一辆车,雅多罗嫌路途遥远一个人太闷了,便弃了自己的车跟叶老夫人同乘了一辆,其他人对此见惯不怪,叶家和大羽国皇室的联姻早已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雅多罗现在跟叶老夫人亲近,在他们看来也就是准媳妇和未来婆婆提前打好关系。

丹珠麻木地望着队伍最前的车,见得太多,她现在已没有什么感觉了。

此次前去的人不少,叶府光女眷就有二十多位,当然不可能给每一位都备一辆车,除了叶老夫人和那两房少奶奶外,地位较低的妾室都是三到四人坐一车。

白云寺离城区有一个时辰的车程,路途不远也不近,女眷们自然要拉上平日相好的同乘一辆,一路有伴说说笑笑,也不至于太无聊。

丹珠随意上了一辆,为了方便后面上车的人坐进来,很自觉地选了最里面的座位。

很快的,她发现自己似乎多虑了,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上她这辆车。

车外的人就跟看戏听曲那天一样,默契十足地自动避开了她这辆车,有几个出来得晚的,宁愿去别的车挤一挤都不愿意上她这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