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欢听了这话,几乎要跳起来,不满地说:“你怎么不早说?若你明白说了,我自然不会非要罚站了!”
倒还怪起他来了!
怀安只觉好笑,反驳道:“又怎不说是你太笨,连我这点意思都瞧不出来?人说察言观色,才能行事,这本事你却是半点都没有!”
景欢委屈得瘪嘴:“我又上哪去察言观色,你忘了我眼睛看不见吗!”
怀安真想回一句:怕是能看得见,你也体会不了我的意思。但一看景欢可怜巴巴瘫坐在地上的样子,到底是不忍心,只能将这话忍了。
他瞧景欢正苦着脸去摸腿,皱着眉问:“缓好了没?”
景欢有些不满地回答:“哪能这么快?普通人站三刻钟腿便全麻了,我可是足站了一个时辰呢!”
这倒是没说假话,景欢在学堂念书,还真被罚站过三刻钟,这事她是有发言权的。
怀安听了这话,更是不忍心起来,他盯着景欢的腿看了半天,突然说:“要不,我给你揉揉?”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怀安看景欢一脸诧异,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张了张嘴就要反悔,谁知景欢比他稍快一步,已先喊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得好好揉,就像我平日里帮你捶腿那样!”
怀安这是真见识到景欢的胆大了。
自己嘴快说了这种话,是自己丢脸,将自己的身份拉到下人那个阶级。可是稍微有些脑子的,都知道这样十分不合适,哪里敢真要他动手?
却不想景欢竟还一脸高兴的样子。
见怀安不说话,景欢担心地问:“你不会是要反悔吧?”
“我……”怀安张了张嘴,承认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都怪自己嘴快,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可是,自己更不想做一个食言的人。
如今,也只好自食苦果了。
不过,像景欢这样脑子的人,该是并不会因为自己真给她锤了腿,便将自己的身份看低吧?
怀安这样想着,总算觉得好受些了,虽然到底嘴里还抱怨了几句,却是真要将手放到景欢腿上了。
可谁知他刚一拳头下去,景欢便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停停停停停!”
怀安干举着手僵住,实在是被她这一连串的“停”字喊昏了头,竟也老实停下了。
景欢便埋怨道:“你怎么能照着大腿面直接敲下去呢?真是笨,腿麻的时候那里是最酸的,哪惊得起你这样敲!”
竟还嫌弃自己!
怀安差点就要撂挑子不干,景欢已稍稍俯身,在自己的腿外侧虚画了一条线:“瞧见没,顺着这条经络来锤,这样才能好得快些!”
怀安看看景欢伸得直直的两条腿,又看了看景欢那一副“好好老师”般的神情,差点要被气笑了。
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荒谬,他竟然真的给自己的贴身丫鬟捶腿了。
而且,自己的捶腿方式,竟还被这位丫鬟训了。
而且,他真的照着这位“丫鬟”的指导,认认真真地锤了下去。
最可气的是,自己还得按照这位“丫鬟”的意思,调整了力道!
简直像是在做梦!
怀安一边愣愣锤着,一边反省着自己的人生:
他是那种任人欺凌的人吗?不是!他在京城里向来是横着走,即便是家里长辈叫他成亲,只要他不乐意,也能拍拍屁股跑出来,全不管后果。
他是这样怜香惜玉的人吗?似乎也不是,他虽然不会与女子刻意为难,但若是有女子折辱于他,他也必定不会手下留情!虽然……至今并没有一个女子敢这样做。
不不不!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这个满脸露出舒服的表情,一会又叫他锤这里,一会叫他锤那里,一会叫着太轻,一会叫着太重的女子,不就是正在折辱他吗?!
她在折辱他的人格,在蔑视他身后的家世啊!
怀安的手渐渐地停了。
景欢察觉出来,好奇地问:“怎么了?”
“嘶……”怀安皱着眉头,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别说话!”
又想了想,他才组织好语言,扭过头,一字一顿地问:“你……是到现在为止还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吧?”
景欢愣住。
怀安这句话语气并不阴森,甚至还透出一丝疑惑的味道,可景欢却能很明显地察觉出里面的寒意,竟令人头皮发麻。
她不禁咽了口口水,支支吾吾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若是不想锤,也没关系,反正……反正我似乎,快好了……”
说着她十分艰难地想动一动腿,可是实在是太麻,怀安也并没有锤多久,所以那腿还不能动得自如。
景欢不由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怀安却愣住了。
他是知道景欢眼睛看不见的,也早习惯了景欢从早到晚都顶着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到处乱晃,甚至即便她是生气到了极点,那双眼睛都没什么情绪显露出来。
可是此时,他明显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怯懦,看到了哀求。
真是奇怪,他倒真不知道景欢竟还有哀求人的时候,她嘴上可是从没有服过输的。
更奇怪的是,自己竟接受了景欢的哀求……
怀安清楚地意识到,在看到这个眼神后,自己突然不想计较了,那些什么的捶腿,折辱,他通通不想计较了,仿佛再计较下去,自己便是罪人似的。
他实在承不住那双眼睛里的期盼破碎的情景……
这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怀安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忽然书房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少爷……”
怀安一惊,忙转身,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丫头,他问:“怎么了?”
那丫头显是瞧清了屋里的情景的,一时诧异,却还是先回答:“厨房里饭菜都已备下了,是要现在摆饭吗?”
怀安顿了顿,才说:“便现在摆吧。”
丫头得了令,又一福身,偷眼困惑地瞧了屋里的二人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怀安被人打了岔,那原本怪异的情绪终于平息,他忍不住看一眼景欢,又很快撇开,仿佛懊恼似的说:“你快缓一缓,等会去房里。”
撂下这句话,他才直起身走了,只留下一脸余惊未消的景欢,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