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蕴从孟家回去之后,似乎就与世隔绝。

她给自己的世界罩了个罐子,别人看不到里面,她也不去看外面。

家就是这个罐子。

她回来的当晚随便把包扔在一边,手机根本就没拿出来过,有人在不停给她打电话,仅剩百分之几的手机到最后没电关机了,她也没充电。

孟蕴晚饭也没吃,放空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周围空荡寂静的一切,她觉得很陌生。

同样是人,以为自己的父母英年离世已经足够摧残人的意志,可这样的冲击远不如得知自己的原生家庭根本就是一个假象来的大。

被告知不是孟阁文亲生的之后,孟蕴心里却仍然把他当做自己的生父,这种十几年的相处,养育之恩,不是生父两个字就可以隔断的。

即便周围的人不断提醒她,你是个孽种,你爸甚至可能是个乡村野夫,她仍然没去思考过她的生父有可能是谁谁谁。

但是有些人就是乐于将她往下踩,踩下云端,踩下泥泞还不算,必须要让他她陷进深渊永远无法翻身。

他们不断的挖掘真相,将证据摆在她面前,告诉她:看,你真的不是亲生的,你亲爸是一个叫做吴青寒的人,是你妈婚后出轨的旧情人。

人人都告诉她,她的存在,就是孟家的污点,是个孟家都不敢承认的错误。

那她现在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生父’二字的出现点醒她,她连为孟阁文做一点事,都没有足够的理由做支撑。

在很多人的眼中,她的价值与否,只取决于她的姓氏与血脉。

姓孟,她是天之骄女。

不姓孟,她一文不值。

但有孟家的钱,也勉强可以的。归根结底,有用的是她手上孟家的股份。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有多荒唐多失败,不仅失去身份认同,连感情都控制不住,喜欢上的人也在她背后放暗箭。

这一刻,众生皆苦这个说法在她这儿行不通。

僵坐许久,她的眼睫颤了颤,余光瞥见了阳台窗户玻璃反射的光。

她转过头,看着窗户半晌,魔怔般控制不住自己的脚,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夜里起了风,刮过高空,在高楼间穿梭而过,呼啸如鬼号。

她望向楼下,像凝望着深渊。

深渊周围点缀了美好旖旎的霓虹,在朝她招手,吸引着她,像在说来啊来啊,来看一看最深处是什么样子的,这里没有一点痛苦。

风如刀子,忽然迎面在她脸上狠狠拍了一把,将她拍醒了过来。

她‘啪’的将窗户关上,抿着唇,目光冷静而痴狂,连窗帘也一起拉上。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爬上去,跳下去。但她又是个怕死怕痛的人,懦弱不堪,迈不出最后一步。只敢站在那里遭受内心的痛苦挣扎。

孟蕴几步走到电视机前,打开电视柜,里面有许多孟阁文收藏的DVD,她随手从底层抽了一盒出来。

电影开始之后,她去自己的房间取出一张纸,上面是孟阁文的亲笔那张信纸。

她仔仔细细念着那行: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然后她躺进沙发里,将纸死死捏在手里,攥得变了形,就像是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她看着电视里的香港经典黑帮电影,她努力睁着眼睛,看着看着,眼泪无声顺着眼角往下浸入抱枕里,是空洞得没有情绪的哭。

听到‘岁月无情仍愿意,为你闯开新故事’哭,看到陈浩南的小结巴死了也哭。

孟蕴一晚上看完了好几部电影,天亮之后不知几点睡过去了。

再然后是被门铃吵醒的。

今晚孟氏旗下一个子公司开年会,这个公司由柳恒管着,原本说好她跟他一起过去。

柳恒打不通她的电话,就找了孟礼渊,孟礼渊给了他门禁卡,让他直接过来接孟蕴。

所以此时,柳恒不是在小区大门等着进,而是就站在她家门口。

孟蕴肝火旺盛,差点打电话过去骂孟礼渊,明知柳恒可能有问题,还把她小区的门禁卡随便给出去。

孟蕴精神状态很不好,通宵过后,即便睡了一觉,眼睛也是肿的,还因为哭过,双眼皮水肿成了单眼皮,头发像鸡窝一样,眼泪打湿的发丝现在变成一缕一缕的。

邋遢又颓丧。

门铃一直响,没人应,柳恒改为用手敲门,还喊她的名字。

孟蕴怕打扰到邻居,引起围观,只好抓了两下头发,勉强能见人之后开了门。

柳恒乍然看到她这幅样子,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孟蕴脸上的妆花得不成样子,衣服也似乎穿的昨天的,皱巴巴的。

在他眼里,孟蕴一直很注意形象,即便穿得随意,也会有随意的美,从来不会以这随意到糟糕的面貌示人。

他想到两个词,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孟蕴看了他一眼,“我不想去了。”

虽然觉得这幅样子面人有些尴尬,但她现在对谁都拿不出好态度,也不是很在乎。

柳恒觉得她的反应好玩似的,挑了下眉,很是潇洒,关切地问:“生病了?”

“不是。”

“失恋了?”

孟蕴不想应付,回了个:“嗯。”心想着这么答,柳恒兴许能放过自己。

“可你爷爷让我一定带你去,那是目前发展得最好的子公司,会有董事会的人来,我可以帮你拉拢。”柳恒说得很直白,孟蕴现在需要什么,他很清楚。

“不需……”孟蕴将手揣在外套兜里,摸到了昨晚睡着前放进衣兜里的信纸,话哽在了喉咙里。

她做不到彻底撒手。

这其实和‘生存或是毁灭’的选择没有太大区别。一旦跟孟氏切断所有联系,孟阁文的事算是没有任何机会了。她也将彻底走向另一条路。

孟蕴问自己,就因为不是他的亲生骨肉,所以就要放弃为他寻找真相的机会?

她也无法立即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孟礼渊也好像昨晚的事未曾发生过一样,仍然要她跟着柳恒去应酬。

“我没洗头。”孟蕴想推脱。

“现在去还来得及。”

“也没化妆,可能会弄很久,来不及。”

柳恒笑了笑,“两个半小时够不够?现在五点半,我们八点到也可以。”

孟蕴抬起眼看他,柳恒觉得她与之前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目光充满冷漠和警惕。

孟蕴心里在骂他,自然做不出什么温柔和善的表情。人非人,鬼非鬼,她谁也不会信了。

柳恒这么执着,孟蕴也就没有拗着,请他进来坐。自己则回卧室反锁房门,去收拾自己。

她觉得自己像青蛙,戳一下跳一下,整个人都被调成了被动行为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