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接过萧颜手中锦缎,将之展开,默默细读。只见他面色越来越凝重,到得后来,已是满面愁容。须臾,他放下锦缎,高声下令道:“启程回京。”
此言一出,全军哗然,副官急道:“二贝勒,我们不远万里来到此处,损兵折将,未建尺寸之功,难道这便回去了?”
多尔衮黑着脸道:“传我命令,回去路上给我大肆抢掠,钱粮女人,能抢多少就抢多少。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副官一听,登时如吃了颗定心丸。他知道这士兵行军打仗颇为清苦,平时盼着的便是这等掠夺差事。故多尔衮此令一下,士兵们抱怨不满之情定会平息。于是着手安排,命传令兵传令下去,果然过不多时,全军欢呼,人人喜笑颜开。
萧贱本欲上前阻止,但张智难将其拦下,道:“这一路上百姓多半早已弃村逃亡,清军也做不了多大恶。还是随他们去吧。”萧贱一想这话倒是正理,便任由那清军上前拖走死伤者,随后如潮水一般退去。
过了一个时辰,清军终于退得干干净净,偌大的旷野之上登时空空荡荡,鸟雀无声,唯有寒风吹动三人衣裳,发出猎猎声响。
萧贱望着萧颜,心中疑惑不解,眉头紧锁,过了许久,他迟疑着道:“我……见过你。”
萧颜笑道:“我也见过你。”
萧贱又想了想,道:“你……救过我,在我很小的时候。”
萧颜依旧笑容满面,道:“是啊,我救过你,在你小的时候。”
说完这话,两人就此沉默,有过了一会儿,萧贱再度开口道:“敏诗呢?她好不好。”
“很好,但她不想见你,但或许过不多久,她会哭着喊着要来找你。”萧颜眨了眨眼睛。
“你……究竟是不是剑啸宫的人……你来这儿有什么目的?”萧贱继续发问。
“我是剑啸宫的人,但即使是剑啸宫宫主也不知我来此真正的目的。”萧颜忽然站直了身子,脸上神情肃穆,语气诚恳地说道,“我给你一句忠告,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只能好好把握住眼前,万万不要妄图去改变已经发生之事。”
“将来……眼前……什么意思?你究竟来自于哪里?”萧贱急道。
“不久后你就会知道。”萧颜转过身子,作势欲走。
“等等!”刚才一直冷眼旁观,不发一言的张智难忽然出言道,“你手中那清国圣旨是哪里来的?连多尔衮这等清朝重臣细看之下也没发现破绽,显然不是西贝货。但短短一个时辰你也不可能在清明两国间往返,难不成你会妖术不成?”
“这东西……本来就在我身上。”萧颜微一犹豫,但还是出言答道。随后他不再耽搁,身子化作一道黑烟,飘然远去。
萧贱与张智难两人各怀心事,站在旷野之上,久久也不离去。忽而远方传来踢踏之声,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不远的山间有一匹白色马驹正在来回奔行,估计是刚才受惊吓逃脱的清军战马,现下主人离去,它找不见归宿,故而如没头苍蝇一般东奔西窜。
萧贱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悟,耳听张智难说道:“我们走吧!”随后两人纵身跃起,翻过长城,向着北京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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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九年,腊月初十,辰时,紫禁城,金銮殿之上。
崇祯高高地安坐于龙椅,面色苍白,神色憔悴。在他的膝下,长平公主则靠坐着一张小椅子,张着一双大眼睛,东望西望,显然精神不错。
文武百官列于两旁,正中则站着萧贱与鸿雁两人。
崇祯向身旁的老太监做了个手势,道:“平公公,宣旨吧!”
那平公公做了一揖,手捧一张锦缎,走到御座之前,咳嗽了一声,道:“圣旨到!”。全朝文武尽皆拜倒,鸿雁会意,一拉萧贱,两人也一同跪在殿上。那平公公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鸿蒙剑派大弟子鸿雁,在丙子之乱发生之际,不顾自身安危,救下愍周皇后及诸多郡主亲王性命。其后又在猎宫地道中救下了皇上及长平公主,居功至伟,现朕封为当朝护国圣女,官同正二品。”说罢,他脸露微笑,将此圣旨递到鸿雁身前,道:“圣女,恭喜了。”
鸿雁嫣然一笑,上前接过圣旨,声音娇柔地说道:“谢主隆恩!”
平公公接着又拿出一封圣旨,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丙子之乱发生时,武当叛孽李道一内联靖王,外通清贼,意欲谋逆。幸得鸿蒙剑派三弟子鲁管仲机智敏断,奋勇当先,力挫叛军阴谋,护得皇上及长平公主周全,并使得罪魁祸首李道一及珠璇伏诛。皇上圣恩浩荡,现处置如下:西川公输世家当家鲁通天获封侯爵,爵名护圣。鲁管仲获封子爵,爵名忠勇。并赐婚与秦王之女胧月及鲁管仲,望两家永世交好,福荫绵长。靖王因参与叛乱,罪无可恕,现削为平民,死后不入宗祠。其余人等一概不究。”
此时鲁管仲及鲁通天皆不在场,胧月上前,盈盈拜倒,接过圣旨,面面通红,羞怯地说道:“谢……主隆恩。”
接着平公公又转向萧贱,道:“萧贱身为皇上御前侍卫,竟玩忽职守,擅离岗位,令皇上涉险,本应治你个渎职之罪,但念在你教出了两个好徒弟。便算你功过相抵,官居原职。”
萧贱也不辩解,沉声说道:“谢主隆恩。”
“另有大同总兵姜瓖,奋勇杀敌,竟而凭借一万大同守军,抵挡十万清兵侵袭,功盖千秋,现官升一级,为宣大总督,总领边陲守御。”平公公继续说道。
“哈哈哈,燕雀乌鹊,朝堂坛兮。还好我无牵无挂,要不然如你一般跪在地上受这等鸟气,只怕我要当场吐血身亡。”萧贱耳中传来张智难嘲弄的声音。
“唉!别说了,好歹鸿雁被封了个护国圣女,否则我早就一走了之了。”萧贱埋怨道。
“好了,现下封赏已毕,诸位平身,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崇祯道。
便在此时,陆彪忽然走出队列,向着崇祯深深一揖,道:“启禀皇上,微臣还有要事奏报。”
崇祯经此一难,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耳听有要事奏报,登时心里忐忑,道:“爱卿何事?”
陆彪高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在下得鸿雁仙子指点,近日于京畿捉住三名叛党。”
“鸿雁……叛党……三名?”萧贱闻言,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一阵强烈的不安,不由向鸿雁望去,但见鸿雁面色如常,但睫毛不时颤动,似乎在隐藏内心情感。
“哦?带上来瞧瞧。”崇祯喜道。
陆彪站直身子,向门外挥了挥手,六名锦衣卫夹着三名披头散发、身缚铁链的犯人走了进来。
萧贱定睛一看,登时一股寒意自头顶降下,直至心间。
只见这三人乃是罗添胜,关闯。
以及三林儿。
这三人皆口角流涎,状若癫狂,拼命挣扎,直晃得身上铁链叮当作响,张开大嘴,白晃晃的牙齿不时向身旁锦衣卫咬去。那锦衣卫手上早已齿痕遍布,鲜血直流。但在皇上面前也不敢显露怯懦,于是咬牙硬挺,偶尔闪躲。
崇祯奇道:“这三人明明是疯子,怎么会是叛党?”
陆彪拱手说道:“昨日鸿雁仙子忽然驾临锦衣卫府,说她擒住了金虎头军三名头脑人物,分别是原首领三林儿,飞天大虫罗添胜,以及水里火去关闯。我心下奇怪,只因这罗关二人皆被关于天牢之内,而三林儿则身困于巨大冰块之中,那时也应埋于皇家冰窖。但既是仙子出言,我自是不敢轻忽,于是点起人手,前往鸿雁仙子指点之处,待我们赶到,发现这三人已被捆在一起。罗关二人被三林儿咬的浑身是血,但彼时尚神志清醒,此刻不知怎的,竟也发起狂来。”
他话一说完,殿顶之上霎时降下出一股如同来自九幽地狱般的恐怖气息,登时所有人心脏都仿佛插入了一把冰刀,使人身颤不止。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忽然眼前红光一闪,一名蓝衣男子出现在了大殿之上,此人周身缠绕着猩红之气,双目中似有火焰燃烧,死死盯住鸿雁。
那男子声音冷酷如冰,说道:“弟妹,此事是你干的?”
鸿雁缓缓起身,面向那人,语气平静地说道:“这三人皆是朝廷逆党,你虽是我夫君结义兄弟,但法不容情,我自是有举报之责。”
那男子正是张智难,他周身红气翻滚,似火山隐伏地下,说道:“你曾说过尸虫可通过唾液传播,一旦发作,无药可救。那现下罗叔叔、关叔叔皆被我伯父所咬,难道也是你故意为之?”
萧贱身子发颤,急忙护在鸿雁身前,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哥,想必……鸿雁之前已用寄灵显化化解了三林儿体内尸虫……因此这等咬伤……也许并无大碍吧。”
鸿雁摇了摇头,道:“这尸虫已然遍布三林儿全身,我自是无力回天。这罗关二人想必也会如三林儿一般下场。但此二人是朝廷要犯,死不足惜。”
张智难默然片刻,骤然间仰天大笑,道:“好好好!我千算万算,没想到竟被最信任之人在背后捅了刀子。鸿雁,你此举究竟有何目的。”说到后来,已是咬牙切齿。
鸿雁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身子向后急退,靠在崇祯身旁,道:“皇上,此人乃是金虎头军匪首张智难,是我夫君义兄,因我大义灭亲,现下要伤害于我,请皇上为我做主啊!”
萧贱颤声道:“雁妹,你何故如此?”
鸿雁眼中微一犹豫,但随即心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于是一狠心,咬唇说道:“谁是你雁妹?你我并未行周公之礼,因此有名无实。你勾结叛党,意图谋反,我早已不当你是我丈夫。现在我身为护国圣女,自是要唯皇上马首是瞻。”说罢,身子向崇祯依偎过去。
萧贱闻言,登时如遭雷亟,如丧考妣,双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喃喃道:“有名无实……有名无实……我俩之间的山盟海誓,生死许诺……你竟……如此无情……”说着,两行清泪自眼中滴落,双膝一软,竟就此向鸿雁跪下。
鸿雁几乎将嘴唇要咬出血来,但还是面无表情,道:“你现在才向皇上摇尾乞怜,已经晚了。错已铸成,无可挽回。”说罢,情不自禁地眼眶发红。
崇祯见状,大声道:“锦衣卫禁军齐上,给我将这两名逆党拿下!”
话音落下,从殿外涌进无数士兵,大殿两旁也瞬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侍卫。所有人皆手持刀剑,向着张智难及萧贱扑去。
张智难怒喝一声:“妖女,今日我便让你伏诛!”说罢,周身一道罡气爆出,将蜂拥而至的士兵冲得七零八落,随即身子骤起,一掌向鸿雁劈去。
只听“轰隆”一声,一道紫电凭空出现,与张智难相撞,张智难大吃一惊,身子落下,只见萧贱满面凄苦,身子颤抖地站在自己眼前。
张智难大急,道:“义弟,这等无情无义、丧尽天良的女人,还值得你为她如此拼命?”
萧贱嘴唇微颤,低声道:“义兄,我求你……放过鸿雁……”
张智难只气得胸闷难当,但眼见士兵越来越多,萧贱又一步不让,知道今日已拿鸿雁无可奈何。于是一声长啸,身子一晃,转眼间在士兵中开出一条道来,须臾已走得不见踪影。
其余士兵眼见张智难远去,而萧贱则呆立于当场。于是纷纷上前,以长戟抵住萧贱周身,萧贱毫无反抗之意,任由士兵施为。
鸿雁向崇祯柔声道:“皇上,这萧贱是张智难义兄,张智难定要来救,不如我们先将萧贱押下,关于天牢之内,设下天罗地网,诱张智难入套。”
崇祯面露笑意,道:“好,好,就依仙子所言。”说罢,一挥手,道:“将萧贱带下去,关入天牢,严加看守。”
众士兵得令,以刀剑架住萧贱,推搡着将萧贱带了出去。萧贱面如死灰,懵懵懂懂地跟着便走。
那些个锦衣卫随后也将三林儿等三人押了下去。但瞧着这几名锦衣卫面目,似乎正挤眉弄眼,也颇有几分疯意。
王阳明低着头,躲于百官之末,脸上静如古井,良久之后,嘴角竟而扬起一丝笑意。
“终于到时候了,这大明劫数,即将真正开始。”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崇祯劫》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