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容常曦难以忘怀,她委屈到了极点,很费力才爬起来,没走两步又痛的坐在了地上,嗷嗷大哭了半宿,才终于惊动巡逻守卫,喊来两个随行太监,将小公主给背了回去。
尤笑心疼不已地给容常曦上药,脱了衣服一看,才发现手臂和大腿侧边全部已青紫一片,她天生皮肤白,又不爱出门,雪一般的肌肤上晕开几道可怖的於痕,容常曦自己瞥了一眼,哭的更厉害了。
第二日清早皇帝惊闻此事,立刻赶来看望容常曦,容常曦哭了一晚上,眼睛红肿,躺在床上面色憔悴,看到父皇来临,更是呜咽地夸大事实,说容景谦将她强行背上树,又把她给推下去,分明是想害死她。
皇帝一听就知其中另有蹊跷,容景谦那性子,怎么也不可能要害死容常曦,更不可能选个如此明目张胆的办法,但容常曦摔成这样,容景谦确然脱不了干系。他把人喊来书房,一顿责问,容景谦也不辩解,只说但听父皇处置。
头痛不已的皇帝最后让他去跪明光行宫的祠堂,一直跪到他们回京再说。
容景谦一言不发,去了祠堂,明光行宫的祠堂里,有一些在明光行宫逝世的妃嫔的牌位,其中自然包括容景谦的生母静贵人,容景谦就正对着静贵人的牌位,一动不动地跪着,来送饭的宫人看他那样,低声说其实圣上也没有要他如此,毕竟这祠堂地方偏远,也无人督查,要偷懒十分容易。可容景谦还是那样跪着。
另一边容常曦本就是外伤,躺了两日便不碍事了,青紫虽未消,却已不痛,她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趟这边的药坊检查自己名下存着的药材,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虽然那些年她那边扣的年俸不少,但眼下她这边的药材却空空荡荡,尤其什么人参灵芝,连根须也瞧不见!
最要命的是,之前的宫人都被打发走了,现在她要问责都不知道能问谁!
容常曦咬牙切齿地出了药坊,索性直奔祠堂,容景谦跪在一个青色的团蒲上,听到身后忽然传来的开门声与脚步声,仍是一动未动。
“容景谦!”容常曦走到他面前,叉着腰看他,“你……你真是狗胆包天!”
容景谦仍盯着静贵人的牌位,连看也不看容常曦一眼。
他面前的香炉里插着六支香,也不知另外三支是插给谁的。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我!”容常曦胸膛剧烈起伏着,老实说,她这时候有点怕容景谦,从容景谦松开脚的那一刻起,容常曦就认定这家伙根本是个疯子。
她想了想,决定跟容景谦讲道理。
她居然被容景谦逼的要跟他讲道理!
容常曦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和地说:“本宫若要你死,有千百种方式,千百种手段,就算现在在这里杀了你,父皇也不会怪罪本宫!可本宫从来都没有真的要取你的狗命!你呢?!你这阴险毒辣心黑的小人!”
上一世的容常曦,是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容景谦死,至少十五岁之前完全没想过。不过这单纯是因为,容常曦觉得若牵扯到生死,实在有点吓人。
容常曦上辈子对生死之事没有太多概念,她被保护的太好,皇帝允许她骄纵,却认为她一个女子,怎么也该有个底线。
男子杀伐果断,那是霸气万千,女子若能下杀令不眨眼,便是心若蛇蝎了。
故而从小到大,在皇帝有意无意的约束下,容常曦对下人的惩罚,不过就是打板子、调去浣衣局、赶出宫这类的,她可以在生的范围里,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却从来不曾踏足那条阴暗的界限,她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其实可以轻易掌控一个人的生死,即便知道了,也没想过要人去死。
死这个字,对她而言,虚无缥缈,仅仅只是一个会出现在书本里的字,只伴随意外和病痛而出现,而且几率极低。她不知道这个世上,每天有多少人,因多少残酷的原因死去。
边塞战乱,被掠夺走的,不止丝绸马匹;黄河的大浪滔天,卷走的不仅是村庄中的钱财;那些犯了错,被拖下去的宫人,也不一定只是被赶出宫。
她其实有很模糊的概念,却不愿去触碰,她滥用自己的权力,独独在这一环上,有莫名的谨慎与敬畏。
容常曦说了这么一段,自认为已将诚意释放到最大,接下来容景谦只需要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他听到药材的事情会那么生气,为什么会想要把她丢下去,然后再诚惶诚恐地道个歉,磕个头,最后允诺一定会替自己说服华君远,让华君远娶她——这么个流程走完,自己就可以大度地原谅容景谦,两人可以和平相处,直到她嫁去华家。
可等了半天,容景谦甚至连头都没回,容常曦不可置信地走到他面前,竟没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愧疚,他神色冰冷,像是根本没听到容常曦说的话,
容常曦一愣,随即更加生气:“容景谦!本宫同你说话呢!你聋了?!”
容景谦仍不看她,只盯着面前静贵人的牌位。
气昏头了的容常曦竟伸手拿起静贵人的那个牌位,大声道:“容景谦!你母后已经死了,你盯着她也盯不出个花的!现在在这里同你讲话的人是本宫!”
只一瞬间,容景谦的目光变得极其狠厉,他跪了太久,膝盖有些无力,手上却极其敏捷地抢回了静贵人的牌位,小心地捧在手中,容常曦被他的动作和眼神吓了一大跳,容景谦冷眼看着她:“滚。”
他居然让她滚?!
容常曦目瞪口呆,像是第一次才彻彻底底地认识到容景谦这个人,以前容景谦看她的眼神也绝对称不上友善,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她,眼中竟是带着恨的!
容常曦浑身发抖地指着容景谦,也懒得客气了:“容景谦!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信不信本宫现在就去跟父皇说,这祠堂又老又旧,应该重新修葺!到时候你母妃的牌位,还有她的墓地,本宫也可以弄毁了,她叫什么来着……庄以蓉?”
容景谦侧头盯着她:“你再说一次?”
容常曦心头一颤,却硬着头皮说:“本宫再说一万次都行!庄以蓉趁着母后怀了我,恬不知耻地勾引父皇,还将你生了出来——”
这回容景谦没让她说完,他小心地将牌位放回原处,随即一拍容常曦的膝盖窝,容常曦没防备,就这么跪在了容景谦旁边,容景谦捏住她肩膀,将她狠狠往后一带,容常曦的后脑勺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容常曦尚来不及破口大骂,容景谦的手已掐住了她的脖颈。
容常曦的脖颈纤细,肩颈线条优雅,似一根花茎,只需轻轻一折,便会断了。
“你想做什么……”容常曦惊恐地看着俯身坐在身侧的容景谦。
他没有用力,只是这么卡着容常曦的脖子,看着容常曦的眼神冰凉,像是剧毒之蛇的信子。
“放开本宫,放开本宫!”她试着去掰开容景谦的手,奈何只是徒劳。
她听见容景谦轻声说:“皇姐要折辱我,大可随意,但皇姐没有资格,直呼母妃的名字。”
容常曦摇头,拍打着容景谦的手臂,硬邦邦的,根本没用,容常曦被吓到眼角落下泪水,听见容景谦说:“何况,元皇后才是那个真正的无耻之辈。”
短短两日,她接连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与近在咫尺的死亡,甚至觉得自己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之际,容景谦忽然松开了手。
容常曦反身,虽根本没被掐,却不由得剧烈地咳了一顿,容景谦重新跪回团蒲上,面不改色地盯着静贵人的牌位,容常曦有种逃出生天的错觉,她摸着脖子,很艰难地爬起来,虽已怕的要昏过去了,还是怒吼了一句:“疯子!我母后才不是无耻之辈,你去死吧!”
说完她拔腿就跑,一路跑出祠堂小院,回头一看容景谦没追出来,才脱力一般地靠在树上发呆。
她觉得容景谦离杀她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是他确实一点力也没用,容常曦脖子上甚至找不出半点於痕,以至于容常曦想要去皇帝那边告状,说容景谦要掐死自己,还出言不逊侮辱母后,皇帝都不信,只说常曦乖,景谦他都在祠堂跪的那么老实了,你就不要去招惹他了。
前一夜,他们还一同坐在树上,短短一天的时间,容常曦与他便成为势不两立的死敌,他们之间那微妙的平和被彻底撕裂,哪怕一百个华君远,也无法让其中的裂痕修补。这份仇恨与敌视比之前还严重,容常曦怕他,更恨他,而她也知道,容景谦也恨自己。
以前他是讨厌自己的,但说不上恨,那以后,却似乎不一样了。
容常曦气的差点没呕血,但莫名的也不敢再闹了,只是说自己再也不想见到容景谦,皇帝见她委屈的厉害,便象征性地回京后让容景谦禁足,秋猎也没允许他去。
秋猎时沉浸在自己与容景谦的矛盾与仇恨中的容常曦,她又怒又怨,还在思索着回京以后要如何对付容景谦,要让他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道歉,却不知正如那一夜容景谦说的一般,树之将倾。
惊心动魄的居庸关之战于近在咫尺的地方爆发,容景谦率兵大获全胜,击退胡达。
而容常曦只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战争,容景谦也是一路获胜,而她自此,节节败退。
【答应的甜甜小番外】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两个人终于从相杀变成相爱了(真的会有这一天!)但鉴于容常曦此人脑回路还是异于常人,容景谦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并不是“我爱你”,对她的称呼也不是“娘子”、“卿卿”,而是“阿傻”、“笨蛋”、“呆子”………
容常曦无法反驳,只好忍耐,直到某天容景谦又弹着她额头说她傻,容常曦爆发了!
她说:“你就不可以说点好听的吗?!别家男人都不这样的!比如blabla…”
老七很耐心地听完她夸奖了一堆隔壁老王老张老黄,然后说:“嗯,别人家的小红小绿小桃也很好。”
荣常曦:?!?!
老七按住又要和自己打架的躁动的容常曦,接着说:“不过我只喜欢我的呆子、我的笨蛋、我的阿傻。”
容常曦愣愣地看着他,表情堪称痴呆,老七非常罕见地笑了笑,最后亲亲她脑袋瓜,说:“笨蛋。”
容常曦的怒火又一次不翼而飞,她越想越不对,跑去跟容常凝说:好生气哦!但不是因为他喊我笨蛋,而是因为他喊我笨蛋我现在居然没办法生气,怎么回事!!!好生气哦!
容常凝:(虚弱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