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蝶闻言,眼眉中飞快闪现一丝锋利,起身欲抽手,奈何阿九拽得太紧,他怎么抽也抽不出来,嘴里不停歇道,“你是烧坏了脑子,开始说胡话了?”
阿九用力蹭了蹭,将大部分污血抹到了他的手上,咧嘴笑道,“你…在害怕?”
程钦听声,眼珠子咕噜转动了一圈。指甲疙疙瘩瘩敲着桌面,一声比一声响。他对阿九和玉蝶之间的对话置若罔闻,就算听见了阿九说有毒,眉头也始终未动一下,一派安然听戏的惬意神色。
阿九见状有些纳闷,扫视一眼四周,见众人冷漠如初,皆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霎时震惊不已,强行撑起身子。
玉蝶嘴角漾起若有若无的笑容,仰高了头,“有什么可害怕的?我承认,我在指缝里藏了毒。不过、那又如何?我做了什么,何时轮到你这个呆子来指出?”
他细碎呢喃道,“再说像我这样的人,亲戚多得很,任谁都可以称兄道弟。今儿你是我弟弟,指不定明日某某公子也成了我的弟弟。你算老几?”
阿九捂住胸口,泪珠滴落,故作伤感道,“哥,你原来是这样看我的?”
玉蝶的这等荒谬之言直接当着程岳的面说出,后者却面不改色,眼里仿若无物,他见阿九似乎又要开口争论,忽而瞟了一眼,浅浅淡淡回了一句,“我都知道。”
末了,又拂袖道,“这样才有野性,比较好玩。”
【什么?】
那声音适时又在耳边响起,颇有一番空灵自如的感觉,“呵呵,失策了吧?所以我说你幼稚呀。莲山的三位当家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变态。玉蝶让程岳在意他的方法,是时时刻刻的谋害。你想想看,枕边人恨你、想杀你,却用尽办法也伤不到你半分,而你却能彻底掌握征服他。这岂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毒药之类的东西,程岳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无耻】
“呵呵。”
程岳落话后,各色奇怪的视线聚到了阿九身上,目光多有鄙夷不屑,仿佛在看一个极大的笑话。玉蝶唇瓣动了动,齿缝中硬生生蹦出一个哼字,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阿九双手伏地闷笑几声,他还是太心急了,都露陷了。腹部如刀绞般的痛苦,手心渗出了不少冷汗,混着污血的气味,难闻又呛鼻。但再怎么难受,都比不过心中的悸动。他怕啊,怕会真的输,虽然世上已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事情,可谁又能在死亡伤害面前,坦然自若?
反正....所有心怀善念的人都不该活在如此世道,因为人性本恶。
现在他能做什么?
破罐子破摔?
程岳冷冰冰道,“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的话就拖下去吧。”
“等会。”
玉蝶摇摇头,蹲下身强行掰开阿九的嘴巴,手指伸入深处抠着,“这毒药会致命,你快吐出来。”
阿九被搅得胃中翻涌,连连吐出几口苦水,趴在地上微弱喘气。玉蝶动作轻缓地拍着他的背,不知喂了些什么东西给他,“吐了就没事了。”
“不要碰我!”阿九挥开他的手,脚步摇晃地站了起来。眸现红色,面部因颤抖而痉挛,腮部起伏不定,咬唇笑道,“哥,你真坏,交代我的话都忘了,让我独自煎熬,自己却乐得开心。”
玉蝶望着空落落的手,反问道,“我交代了什么?”
阿九起初还能保持镇定,越到后头越是亢奋,“你和我说,你是国师大人特意安插进来的内线,并被嘱托偷密件。你吩咐我不要参与、尽量避免纷争以保平安。但今日我实在忍不住了!凭什么从头到尾都是你相安无事,而我却一直待在牢里受苦?!我哪一点比你差?”
玉蝶听言,歪头笑了笑,眸瞳暗上几分,也不反驳,举起手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拍在了阿九头上,“闭嘴。”
阿九转过脸,瞪眸狞笑道,“你敢不敢告诉大当家,你腿上的灵鸟刺绣如何而来?又敢不敢说为何在窃取密件之后亲手砍伤自己?”
玉蝶再度扇了一巴掌,动作带上了些许慌乱,悄悄留意周遭的气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让你闭嘴。”
程岳伸手拦住他,冷哼一声,别有兴致地道,“继续说,说出个所以然来。”
阿九伸出手指直指玉蝶,“哥,你分明就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偷的是莲山各大走私贸易的账本、及钩蕈配法。那日你借亲自下厨给大当家吃为借口,偷跑去窃物。楼阁在西,树林在东,你得逞后,故意砍伤自己,制造受了伤,无法行远路去偷账本的假象。”
阿九沉眸,一字一句道,“你的目的是想将账本呈上去作为罪证,让朝廷有足够的理由出兵剿匪,顺便铲了作恶多端的沈北县令。”
耳内突然翁隆一响,“你怎么想出来的?”
【玉蝶手臂上的伤疤是用柴刀砍伤所致的,且河岸离树林近,不难猜出他是去砍柴归来。除此之外,其他都是我猜的。】
程岳安静听完,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冷漠模样,漠然启唇道,“我非凡人,是拥有无穷寿命的仙人,这些事情早就探查到了,也给过玉蝶惩罚。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阿九惊讶,一时间茫然无措,低头道,“没了……”
程岳挥挥手,“听完故事了。来人,将这奴隶拖下去。”
阿九肩膀被猛推,四肢麻痛,他匆忙挣脱束缚,扯出一个极其亮眼的笑容,嘶喊道,“玉蝶这个叛徒怎么有资格待在您身边!奴比他好上万倍。如果您不嫌弃,奴想代替他陪在您身边。”
听见这一声,程岳手微顿,转头深深注视阿九,望进他沉黑的眸子里。嘴角上扬,竟笑了。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打了个响指,“将玉蝶拖下去,关进牢里。”
“大当家?”玉蝶惊讶出言,却瞅见对方冷淡的视线,及时收口。反正都是玩物,本来寻求的就是一份新鲜刺激,一个没了还有另一个,又怎么会挂在心上。程岳眼下是被阿九吸引住了,被这种鬼怪盯上,未来如何,全凭造化。
黑暗中,一道声音钻入阿九的耳里,“呵呵,这下玩大了,看你怎么收场!难不成你想做程岳那八旬老头的床伴?”
阿九咬牙切齿,【船到桥头自然直。】
“直不了了,另寻帮助吧。”
愣神期间,玉蝶已被捆上了绳子,他没有一点反抗的意图,任由枷锁缠身,随后倚向前,逼近阿九,在他耳边轻声道,“阿九,你太让我惊讶了。我不希望,你将来会成为某些人的噩梦。就像,如今的国师大人一样。”
“还有啊,我喜欢你哦。”他猛地凑近,双眸赫赫,仿若星光,“真的,不骗你。”
阿九心脏猛地一跳,定定看着玉蝶在他的面前被押了下去。瘦弱的身影,逐渐化成一个小黑点,模糊了视线。
待目光清明时,人已经不见了。
一场闹剧散场,程岳面色不改的离去。
白阙子出声道,“二叔,我也退下了。既然父亲对这奴隶有兴致,我就先带他下去。”
程钦的笑容意味不明,“好。”
白阙子走到阿九身前,伸出一只手,“小兄弟,可还走得动路?来,我牵你。”
他说完,见阿九眉头皱起,于是主动握住他的手,用上几分力度,拉着走得一瘸一拐的阿九离开了房间,直到走到屋檐转角处,瞧他有些挣扎,才松开手。
“方才和我说话的人是你?”
白阙子一怔,“什么?”
“传声术。”
他温润微笑,摇了摇头,“不是我。”
阿九眼睛微眯,不是他?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阿宋。
“那么、早上射箭的是你?”
白阙子见阿九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样,噗呲笑出声,坦然道,“是我。当时上山,还以为树上窝着一只猴子,一不小心手滑了。你没受伤吧?万分抱歉。”
真是个可笑的理由。阿九轻轻一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做停留,转身就走。不料却听见了白阙子的话语,“阿宋是坏人,别毁了你自己。”
他不由得放慢了步伐,“什么意思?”
“我之前应下阿宋的要求,对他的人稍作提点。但我没想到,他指的那人竟是你。”白阙子突然道,“但是,我不想你误入歧途,于是选择了袖手旁观。”
阿九听言,唇瓣轻微抖了抖,何为歧途?若这是不归歧途,那些肆意赋予他人伤害却独身逍遥于天下的人,又算什么?
“襄王之子,天佑神童,荣耀加身。你之前有过大好的前程,哪怕如今一朝跌入尘埃,也勿忘曾经的高傲,莫要想不开。”
“高傲?哈哈,曾经的高傲?”
白阙子看见少年双眸瞪得圆滚,眼中血丝遍布,饶是一匹凶狠饿狼,不由一叹,“你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阿宋则是心术不正的邪徒。你不该和他厮混到一处,更不该用这种凶狠的眼神看我,浪费了你这双漂亮的眼睛。”
“你在对我说教?对我这个陌生人指手画脚?”
白阙子笑笑,“别生气嘛,我没别的意思。说教不敢,顶多是忠告。你看,你的父亲母亲都是正常人,非浪迹歹徒,也非千古罪人,和阿宋不同。回头吧,一切尚好。”
阿九脸色煞白,身子颤得厉害,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破声大吼道,“闭嘴!伤我的人去死,恨我厌我的人去死,看不起我的人也去死!总之,通通去死就对了!我不管对错,只要我活着,他们死了,就是我赢了。我没错,无论我日后杀人还是放火,都没错!错的是世道!”
“你…”白阙子怔神,一时语噎,眸光幽远,霎时间暗了下去,“真可惜。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说什么了,望珍重。”
他丢下这话,不回头地转身离去,步履轻快,转瞬消失在道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