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行字证明作者开启了百分之五十购买的防盗! “你……究竟是谁?”

常小青的呼吸稍重, 看着林茂沙哑地低语了一声,虽然说是问话,听起来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林茂的肩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木公子——”

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伴随着一声沙哑怒喝, 大鸟般朝着常小青急扑而来。常小青变不改色,再次举剑如同之前那般架档,只听到那人手中重剑一声悲鸣,重击之下竟然出现了裂纹。而那人一击不成,内力顿时回击, 本应就这样顺势退去的身影却不依不饶继续朝着常小青袭来。

而这人自然就是之前已经被常小青击退过一次的乔暮云, 眼看着林茂似乎马上要死于常小青剑下,乔家这位少爷顿时惊惧攻心,戾毒已经有发作迹象,动作之间隐隐已经有了一股同归于尽般的狂态。

然而若说不惧死神智疯狂,常小青的症状只怕不比乔暮云轻, 更何况他在神智清明时,功力本就压过乔暮云一头。乔暮云再袭,常小青也不过是翻手又起一剑将其击退罢了。偏偏乔暮云心中已经认定林茂有危险, 举剑同常小青相击时候, 身形猛然压低,长臂一伸, 竟然是打算从常小青眼下将林茂掠走。

常小青一眼瞥到乔暮云的举动, 忽然像是又回到了在后山禁地里看到空空如也的残破棺材一般, 霎那间大脑一片空白, 胸口炸开一团狂怒。抬剑,剑锋于无声中沿着那把“大巧”黝黑的剑刃一划,锋利的剑尖直直地顺着乔暮云持剑的那只手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林茂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一只手已经被乔暮云死死地抓住了,少年人的掌心滚烫,像是那年轻的皮肉之下还藏着一团烧热的炭火。不管这个年轻人给他添了多少乱,林茂总归是不愿意他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自家徒弟的手上。

【别——】

林茂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电光火石间,林茂下意识地身形一转,纤细的身形瞬时已经横在了乔暮云的胸前,面对常小青凌厉的剑式,他却自然而然地抬手往那剑身上拍去。

虽说武功平平,常小青的基础剑招却也是林茂手把手给教出来的,哪怕之后林茂身体愈发衰弱而常小青功力一日一日深厚,为了让林茂能舒展身体,常小青也长长手持一把木剑,玩闹般陪同林茂喂招。可以说,这世间恐怕再无人跟林茂一样对常小青的招式如此了如指掌,而危急之时,林茂便习惯性地用上了之前练得烂熟的招式,企图化解掉常小青这手杀招。

可是,林茂却忘了,如今他的身体病弱毫无内力可言,面对的常小青也远非那个将他视为易碎琉璃般的贴心徒弟。林茂的一击,仅仅只是让常小青的剑尖微晃了一瞬,那冰冷的剑刃在雄厚的内力推送之下,依旧凶狠地刺入了温热的血肉之躯中。

“噗——”

一股鲜血喷出,染红了雪白的狐狸皮。

仅仅只是一刹那,却是极安静,极漫长的一刹那。

乔暮云只感觉到怀里的少年猛地颤了一下,最后便闻到了寂静空气中涌起的甜腥气息。他看到站在他对面那恶鬼般的白发男人面容一僵,枯瘦的面颊上溅上了一线血珠,手中的剑丝毫不动,也像是惊住了。

仿佛心脏被冰雪冻得实了,冰块一般堆积在胸口,然后被人猛地砸成了碎屑,那黑红的碎屑四散开来,每一块都带着棱角,带着血,乔暮云在这一刻,甚至无法去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怀里的少年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在他的臂弯里,乔暮云才意识到,那把差点取他性命的剑,刺入了木公子的胸口。

“不……”

乔暮云的双目骤然变得血红,不过在他暴起持剑袭向常小青之前,后者却在这一瞬之间一掌将他拍开。乔暮云只感觉到自己怀中一空,随后便远远地朝着雪地中飞去。

摔倒在地时候,他看到的场景,便是那白发男人神色恍惚地将血流如注的木公子抱在了自己的怀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竟然有些惊慌。

“师父……?”

也许是因为内伤过重,乔暮云竟然隐约间从那白发男人口中听到一声不敢置信的惊慌低问。不过乔暮云并未将那一声“师父”放在心中,因为那人这时候看上去竟然是想要将木公子带走的样子,乔暮云闷哼一声便打算再次迎上去,企图将林茂救回自己身边。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挣扎了几次都无法站起身,衣服湿漉漉像是浸了雪水,变得又冷,又冰,又滑。而玉无心的惊叫听上去,倒像是在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白发男人将脸贴在了木公子的胸口,乔暮云双目充血地看着他,他怀里的木公子双手软软地垂下来,被血染红的狐狸皮变成了深褐色,荡荡悠悠地垂在那细弱到宛若一张剪纸般的身形下方。

只是他终究是害怕师父和师兄会因为他们做的那些事情遭了报应,在自己床脚下偷偷请了一尊菩萨,每日睡觉前他在菩萨前上一炷香,求菩萨能够化解一些师父和师兄的罪孽。

不过有时候想想,一炷香终究是不够的,无论是老谷主也好,常师兄也罢,最后的下场还是那般凄凉可怕,让林茂又伤心,又觉得冥冥中是必然。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就算是林茂自己,也知道自个儿迟早是要遭报应的——他掩耳盗铃地无视当年师兄和师父犯下的那些错,却始终骗不过自己。

他是踩着多少人的血与肉在人间地狱一般的忘忧谷过着那样舒服的日子——他自己心里明白。

所以老谷主死了,常师兄也死了,林茂不恨也不怨,只是觉得伤心。然而他没法潇潇洒洒地离开,他身上有着忘忧谷最后的武功,手边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常师兄的遗腹子。林茂不觉得之前的忘忧谷有什么好,可是师兄让他把忘忧谷撑下去,他便努力撑下去。

可是,真累啊……

林茂总是忍不住想。

他的身体天生与常人不同,其实是受不得忘忧谷那几百年来浸透人血毒物催生出来的功力的,到了最后那些年,那些功力中的秽毒一点点在在他的血脉中生长,直至他五脏六腑都被毒烂成浆。

林茂是真的受不了这个,他真想死,又放不下他养大的孩子。

尤其是常小青……

他的小青啊。

看着常小青,林茂恍惚间就像是看到了常师兄的脸。当初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怨吗?恨吗?明明说好了同他在一起,最后却与其他女子有了孩子——若是常师兄当年还在世,林茂或许是真的会怨,会恨吧。然而事实却是常师兄早就已经死在了他的怀里,死之前两眼淌出血泪,最后一句话犹在耳边。

“猫儿啊……我要死啦,我正想带着你,可是我又舍不得你去死……罢了,罢了,猫儿你还是活着罢,谁叫我喜欢你。”

是啊,谁叫我喜欢你呢。

林茂就这样想着他的常师兄,熬啊熬,总算熬到三个孩子都成了材——他自己也算是能松一口气。他不松这口气不行,他病入膏肓,已经救不了了。

只是小青又怎么办呢?常小青虽然长得与常师兄像,脾气却随了林茂本人。

是他对不起常师兄,他把小青给养歪了——哪怕小青总是板着脸,又有那么一个天下第一的头衔,骨子里却同林茂一样,胆小,害羞,怕生,心肠也太软了一些。

林茂愁得要命,最后在便是在这愁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只觉得周围暗了下来,那些纠缠他许多年的病痛簌簌落下——他的身体也因此而变得又轻,又暖,飘飘悠悠便要散入那虚空之中。

然而,林茂恍惚中却还是能听到常小青的声音。

“师父”“师父”……

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宛若杜鹃啼血,满怀都是极致的哀痛伤悲……简直让林茂死了都放心不下。

可是小青还是在喊着师父,喊得让人心慌。

小青啊,你莫怕啊……

这句话在林茂的舌尖来回滚动,却始终也说不出口。

林茂听着小青声音里渐渐染上的凄厉,一个着急,喉咙里竟然喷出了一口血。

“噗——”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烈的铁锈味,溅到了林茂的脸上。

他打了一个机灵,骤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

然后他就发现他死了,然后又活了过来。

他不仅活了过来,还发现自己活过来的时候,人是在一口棺材里。

……

……

……

不然,怎么说林茂的命不好呢。

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在那漆黑的棺材里定了两个时辰的神之后,他发现自己呆得这口棺材,已经被下葬了。

发现这一点之后,林茂心中就愈发的愁苦了。棺材里空气渐渐稀薄,林茂敲着棺材板企图呼救,喉咙却是火烧火燎地一阵剧痛,除了几声“嘶嘶”气音之外半点旁的话喊不出来。林茂只得运气企图击破棺材,然而一个周天运转下来,他却发现气海空空荡荡,一点内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十分微弱,甚至还不如他十五六岁躲懒贪玩时的功力。

好在林茂心中觉得自己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旁人遇到这种境况怕是要慌张不已,他却心态平和,只道若是破不开棺材,在这地底死一死也不是什么大事——怕是还能再给三个徒弟们省点麻烦。然后林茂便聚着体内那细如丝线一般的内力慢慢细细在棺材上撬了一个口子,最后倒也让林茂从那土底挣扎出了一条通路来。

不过好不容易从土里爬出来,林茂从阎王爷手里拽回来的那条命十分也已经去了九分。他趴在地上歇了许久,才发着抖勉强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他在地底耗费了不知道多少时间,终于重见天日却已经是夜深十分。一口惨白的月亮挂在天边,落下一片雪亮的银光,倒是将小片坟地照得十分清楚。林茂往自己左边望去,见到的是老谷主的墓碑,再往旁边一点,是常青的坟。这是林茂生前给自己选的地,总觉得死后还是傍着师兄和师父能安心点,却没有想到最后他没死成,反而将师兄师父地这片坟地弄得有些狼藉。

林茂回过头便看到了自己的墓碑,上面写着“恩师林茂”几个字,从字迹看似季无鸣提的字,深入青石之中的指法却是常小青的。墓碑前供着堆积如山的贡品,玉石香炉里供的香烛已经是一小撮烟灰。

林茂看着这一切,越看就觉得心中越是惘然。

他知道自己之前是死了,那具身体早就已经支撑不住了——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又活过来了呢?

林茂想要给自己号个脉,结果手还没抬起来又垂了下去。

他这回复生,身体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总觉得有些精疲力尽之感,内息极为绵软,气海虚空,内力……唉,他身体里的那点内力怕是习武的十岁孩童都不如。

喉咙依旧不好,极为疼痛,像是含了一口烧红的炭。

林茂又歇了好久才能勉强靠着自己的墓碑站起来。

忘忧谷历代谷主都葬在忘忧谷的后山禁地,离谷内人起居生活的庄子还有数十里的距离。若是林茂武功还在,倒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情,然而如今他光是起身都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这距离却远得有些让他经受不住,更别说环绕着禁地周围那一圈凶险的机关。林茂又看了一眼远方,能见到的依旧只有山脉寂静起伏的黑影子,月亮旁边挂着一道一道白纱似的夜云,星星却看不到多少。

天十分之冷,先前怕是下了一场雪,那雪落在地上又融化,化为湿漉漉的水汽并着寒意顺着林茂的腿往上窜,他打了一个寒战,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那衣服上也满是泥水雪水,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土腥味来。

“唉……罢了……”

林茂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他暂时没可能自行回家,只希望白天几个徒弟来拜祭的时候再将他带回去。不过看现在的情况,他却也不可能就这样坐在自己的棺材里守着墓碑等到天亮。好在没多久林茂就想起来,就在后山的隐秘之处有一口温泉——说是温泉,实际上只能说是从乱石嶙峋中涌出的一缕水流,积在石块之下一不足澡盆大的浅坑之中,随后便没入周围的草地乱石之中。因为那温泉着实太小,周围的景致也实在一般,林茂虽然知道有这么一口泉,却绝少到那附近转悠。可如今这口温泉于他而言,却是莫大的恩赐。在泉水旁不仅可以洗去污垢,更能借着温泉的热气暖暖身子,好让他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挺到天亮。

于是林茂又花了许多功夫,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强撑着挪到了记忆中的完全旁边。

那温泉却又不如他想的那般让人舒服,泉眼旁边热且湿,因为天气冷,整个泉水所在之处腾起团团带着硫磺气的乳白色水汽,只熏得林茂愈发头晕脑胀。

他原本只想弯腰泼点水好洗掉身上的棺泥,结果却腿一软,直接跌到了泉水之中,将全身上下的衣裳都浸了个透湿。

“真是的……”

林茂眉头紧皱,头晕且心烦,低声骂了一声。

流水潺潺将他满手污泥渐渐冲刷干净,恰在此时,亮晶晶地月亮从一块云里透出了半边脸,将银光洒在温泉这块。林茂匆匆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忽然顿住了。

“这是……”

他惊疑不定地抬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端详起来,心跳有些加快。林茂死前年纪已是不轻,加之缠绵病榻许多年,精血骨肉都已经被消耗殆净,伸出手来只能看到自己硬邦邦的骨架和干缩枯燥的人皮,皮上满是毒疮留下来的黑斑。

可如今他眼前的这只手却生得再好不过,骨肉均匀,手指纤长,在月光之下白莹莹的皮肤好似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摸上去更是丰腻柔滑。

到了这个时候,林茂已是觉得不对。

他颤颤巍巍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没有摸到记忆中凹凸不平的疤痕,脸颊微热,指尖触到的皮肤极为光滑细腻宛若少女一般。

林茂被吓得一颗心儿几乎要跳出胸口,不顾上羞耻,他草草撕开自己的亵裤,摆了个有辱斯文的姿势借光朝着大腿根部望去。

只见一颗红痣宛若鸽子血般印在林茂雪白的腿根内侧。瞅到了这个胎记,林茂才惊疑不定的放下了一半心神——他如今用的这具身体,倒还真是他原本的躯壳。

然而为何……为何他现在会变成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他的身体回到了他十五六岁的样子——

等等!

林茂刚松了一口气,想到这里骤然又吓得差点跳起来。

十五六岁的模样?!

寒冷彻骨的雪地上,只听到了那人一连串怆然惊慌地低呼:“快走,快快快走——”

“你……”林茂不自觉往前踏了一步,下意识开口,“……我可认识你?”

“不不不,不认识哒!”

话音落下,那人反倒是愈急,也不知道他暗地里又下了什么吩咐,几位白袍人齐齐聚拢来,掩着那人飞快往另一方向疾驰而退,举手投足之间,竟然透出了些许落荒而逃的意味来。

林茂皱眉,说不清是什么道理,偏偏那对琥珀眼在心头微晃,仿佛要将陈年往事中些许记忆勾出一丝出来,眼见着那人要走,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追了一步,口中喊道:“等等!”

而那一行人自然是未曾听他的,说起来,这些人虽然举止装扮都十分怪异,轻功却是十分精妙,转瞬之间便已经往远处去了。而林茂身后的常小青听着自己师父的这声呼唤,面上茫然,身形却极快,林茂只觉得自己身侧倏忽掠出一道人影朝着那几人方向追去,不消说,那自然便是常小青。

“小青——别——”

林茂大惊,连忙喝止常小青。

这一行人也不知道是敌是友,能够彼此避开交锋本是最好,林茂那一句等等也不过是心急之下脱口而出,可常小青如今神智昏沉,却是木愣愣要将林茂的无心之语贯彻到底——眼看着快要追不上那一行白袍之人,他便伸手平平往前推了一掌。

那蓬松雪白如素锦一般的雪毡上腾然蓬起一线晶莹剔透的白雾,正是那片片雪花在常小青的掌劲之下受力即碎随风而动。而那琥珀眼的主人纵然被下属掩得严实,常小青一掌之下,落在最后的两人也被齐齐震得往两侧踏了一步,正好将那琥珀眼的身形显现出来。不过即便是这样,那人一身长袄,依旧是将自己上下都遮掩得严实密封,常小青的这一掌拍开了两个从人,落到正主身上,也仅仅是让那人长袍尾部在雪中掀了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