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已经将藏起的饭碗弄破了, 碎片夹缝里开始割绑手的胶带,手能动了,她就开始察看周围的环境。窗子完全被钉死了, 从那里出去不现实, 而且那驼背的男子还说,他们村里有狗。她在方寸之地转圈, 想着怎么才能安全出去,出去了也不能被抓回来。
苏冬梅跑不过狗,她也一样, 对方手中有枪, 激怒了他们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正踌躇不定, 想着怎样才能搞定村里的狗,就听见狗叫声由远自近响起来了。
她于是踮起脚看, 村里又来了外人,门口有人跑过, 一个声音喊道:“是强子, 权哥呢?”
明朗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这叫强子的自然不是她希望来的人。事情几乎迫在眉睫了, 她却还没有想到办法。
人声转眼就到跟前。窗子的缝并不大, 她能窥见的只是一节节, 被众人拥簇在中间的是个穿着花格子衬衣的青壮男子,宽松的绸缎裤子, 身板犹如一面墙一样强壮, 裸露的手胳膊肌肉膨胀, 一样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这人旁边的身形欣长,衣装干净整洁,虽只是一点点,却也能看出与时下环境格格不入。
权哥出去打招呼了,一群人从门口过去。她越发坐立不安,去试着摇了摇窗子上的木板,纹丝不动。门口突然有了响动。
她愣了半秒后,一下闪到门口。门开了,进来的人只冒了个头,就被她勒住脖子拖到了边上。
驼背的完全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变故,惊恐看着她,喉咙卡卡发声。她不等声大,就猛一下手刀敲在他侧颈脖上。
驼背萎靡倒地,她控制着将人慢慢放地上,夺了他手中钥匙。
门外没有响动,机会倒是出奇的好,她迅速开了门,左前方不远处还有人,只是低着头在翻谷子。她反身将门关上,还上了锁。低着头就往右边小步快走。走了约莫二三十步,遇到了个小巷子,两栋房子间,只是堪堪通过一个人身。
她没多想,就往里面钻。有悠闲散步的鸡被她惊得飞起来。已经到了房子后面,她小心谨慎避着人,走更快了些。还没有出村里,她就听见村里的狗狂叫了起来,她忍不住手脚都要发抖了。
旁边是一条河,看着约莫七八米宽,也不知道哪儿冒出念头——狗不可能往河里找她的痕迹。她扑一下跳进去。山村里的河水并不是她曾经游过的游泳池,底下暗流湍急,她好几次差点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游过了河,上了岸,她再回头,感觉像是再次经历了一次生死,河对岸人头攒动,鸡飞狗跳,她甚至还能听到他们叫嚣着抓人的声音。
但没人往这边看。
她拔腿就跑,跑了没多久,就听见后面有枪声起来了,此起彼伏。她跑得越发快了,直到一头栽进一个人怀里,看也没看就冲着人面门一拳。那人速度比她更快,抓住了她的拳头,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明朗,是我!”
她抬头分辨了好一阵,才相信燕重阳来了。眼泪瞬间决堤。她抓住他的袖子说:“小叔,你要救我同学,你一定要救她!”
“好,苏冬梅是吧?”
她哽咽着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却敌不过陡然放松后席卷过来的疲劳。
燕重阳将她抱起来,惯常带着微微笑意的眉眼冷成了冰。目光所及之处,敏捷的身影跳跃着,从部队拉出来的特种兵并不是时下慢腾腾顾虑太多的警察,枪声响起的随后必是倒下的身影。
他将人抱进车里面,剥了自己衣服搭明朗身上,再抓了一个人问道:“程浩,赶紧叫个医生来!”
看着不省人事的明朗,他一拳捶着车厢上,半跪着看着,低声说:“你千万不要有事!”
枪声渐渐零落了下来,领队过来汇报战果,恰好将医生也带过来了。燕重阳将人一把抓进车厢里面,又哗啦一下拉上车厢门。
领队的汇报到一半顿时卡了壳,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这次任务上面的说了,一切指挥听车里人的。
正头疼着,车厢门哗啦一声又开了。他凑过看,正遇上了燕重阳冰冷的眼神,顿时打了寒噤,再不敢乱伸头了。
燕重阳站住车旁边,望向村子的方向,那边已经是收尾工作了。
领队的这时继续说道:“……击毙了五个,抓了七个,村支书和村干部也都控制起来,进出村子的路也堵上了……据调查,这个团伙有十五个人,带头的两个一个叫强子,一个叫权哥……”强子被击毙了,权哥还活着,其他核心成员除了一个叫祝金枝的女性和两个不在本地的外,全部落网。
燕重阳久没有说话,脸色冰寒,领队的噤若寒蝉,正准备走开,又听见燕重阳叫:“程浩!”
程浩立刻标准军姿站好了。
“你带人好好问,看他们把人都卖哪儿去了?里面有个叫苏冬梅的,务必要找到人!”
程浩领了命令下去。燕重阳站了一会后,听到车厢拉开声响,连忙转身过去,低声问女医生:“怎么样?”
女医生摇头:“现在看起来人还好,大伤没有,也没有收到侵犯,腿上和手上的划伤比较多,就是情绪不太稳定,刚才换衣服检查时,都很不配合,我们给用了些镇静药,先让她睡上一觉吧。”
“谢谢。”燕重阳低声说。
女医生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眼前这个确定是燕家那位十分不好相处的老三吗?
医生走后,燕重阳上了车。这辆大型吉普车是从部队现调过来的,后车厢很大,放下个折叠床还嫌宽松。燕重阳拖了个小凳子坐旁边。明朗沉睡着,眉头仍然没有松开。他伸手到半空,定住了良久后,还是依依不舍缩了回来。
只是看着。
她还小,又受了惊吓。
“报告!”程浩在外面喊道。
燕重阳眉头微微一皱,侧了个身,问:“什么事?”
“有人要见负责人,他说他不是这里的人。”程浩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
晨光电子董事长楚轩。燕重阳看了一眼,就将名片递还回去,“他要见,你就见吧,你是领队。”
就这么将事情扒拉出去,程队愣了好一阵子,才知道自己又被塞了任务。因为人指名要见的是负责人,他干脆将人带车旁边,让燕重阳当个旁听。
过来的人西装革履,年轻的让人怀疑他名片上头衔的真假,面对这么多荷枪实弹的特种兵,也没见惊慌失措,走过来了,还十分有礼的伸出个手来:“你好。”
程队眼角瞟了瞟开着的车厢,正主还坐在里面呢。他于是伸手象征意义跟对方握了握。
“楚老板怎么在这里?”程队问,态度不冷不热。
“我是来找人的。”楚轩倒是没有避讳,直接说道。
“楚老板是不是找错地方了?”部队里的人真笑与假笑区别很大,前者可以让人如沐春风,后者可以让人胆寒的站不住。这姓楚的带了大笔现金上这儿来找人,当他们都是小孩是吧?
楚轩依旧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又递过来个东西。程队接过了,只看了一眼,就差点一句“我艹”叫出声来,多年训练练就的不动声色使他克制住没往车厢那边看。
“这是楚老板什么人?”
“是我一个朋友。”楚轩回答,“听说她人就在这里?”
程队正心想着怎么回答这问题,手中的相片被人抽了过去。燕重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车厢门口,刚好将门堵了正着,抽了他手中的相片,边看,边慢条斯理问:“楚老板听谁说的?”
楚轩看着燕重阳,一字一字说:“我在河那边亲眼看到的。”
那边村子跟这里隔了一条河,遮挡物也并不多。明朗逃跑时有些惊慌失措,并没有寻找有利的地形遮挡。
燕重阳笑起来,“楚老板倒是好眼力。”他手一握,顺势盖住相片,“人确实在我们手上,不过因为这次的事情严重,暂时不能见任何人。楚老板还是请回吧。”
军令如山,程队拦在楚轩面前。
“等等!”楚轩叫道,盯着燕重阳的后背,“我只是想看看她。”
燕重阳脸上的笑收,并没回头,只是刷一声拉上了车门。
楚轩的脸色变得铁青,一会后慢慢恢复了原色。这里有枪有人,不是用钱就解决问题的。好在她终于脱险,不再在穷凶极恶的拐卖团伙手上。这里军队虽然不知来历,但也可以看出军纪严明,想来不会对她怎样。
反倒是他有些麻烦,带了大笔现金来买人,要没个厉害的律师,恐怕不好脱身。
楚轩收回了目光,低声问拦在他前面的程队:“能告诉我,她现在还好吗?”
程队抬头挺胸,像是面对着空气。
楚轩在原地干干站了一会后,转身离开。程队递了一个眼色给旁边的。旁边的会意,跟随楚轩离开。
明朗醒过来时,还有些恍惚。外面依旧有车喇叭声,头顶上依旧是铁皮的车厢顶。
她惊愕一下坐起来。
惊动了旁边的人。
“明朗,明朗!”
看见燕云飞在面前,她心里顿时又惊又怕,抓住了他的手,正想问他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他快走了吗?
车厢门打开了,燕重阳钻了进来。看着他,明朗愣住了。先前她不是在做梦么?
燕重阳问:“醒了?”
她眼圈瞬间有些发热,放开燕云飞的手,抓了燕重阳的袖子。
“小叔,我同学……”
燕重阳坐下来,看着她,突然伸手往后捋了捋她头发。
“你马上就能见到她了。”他轻声说道。
明朗仔细看他的眼神,胸口又开始刺痛了。不管她看到怎样的苏冬梅,她都要将她带出来。
燕云飞见她眼圈又红了,低声安慰说:“明朗,没事的,只要人活着,就没什么大不了。”
经过这次的事,他倒是成长的很快。明朗点了下头,“我知道。”她声音带着嘶哑。
燕云飞心里更不好受了,看了看燕重阳,想让他将苏冬梅的情况说给明朗听。但燕重阳根本不接他眼神,只是在明朗旁边坐下来,轻缓说道:“我跟朱叔说,你跟我们在一起,要晚几天才能回去,学校那边也请好了假。”
“谢谢。”明朗说。苏冬梅的情况肯定不太好,她还没见着她,自然不能好好回去了。
“沔州师专那边,我也跟他们学校的校长打了电话,说晚些时间报道。”燕重阳又说道。
明朗低着头,又说了声谢谢,然后问:“能帮我弄点水吗?”
她不能很狼狈去见苏冬梅,以免她多想。至于她昏睡的这点时间里,那伙拐卖团伙怎样了?她没有问。燕家的人,有当市委书记的,有军中任职的,捣毁这样一个团伙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困难。
燕云飞见燕重阳不动,主动下车打了水来。明朗说:“能出去一下吗?”
燕云飞跟着燕重阳下了车,低声问道:“小叔,明朗她同学到底怎样了?”
“你说呢?”燕重阳面无表情反问。
燕云飞打了寒噤,“那你真带明朗去见人吗?”他觉得这对她们两个都很残忍。
“见吧。让她长长记性,还有你,也一起看看,以后别做事不经脑子!”燕重阳说道最后,神色已经带上了凌厉。
燕云飞想着经历的一切,低下了头。
明朗用水简单洗了一把脸,头发重新扎起来。身上的衣服没法换,但好在并不是不能将见人。收拾了一番后,她便拉开了车厢,放燕家叔侄俩进来。车重新出发了,她还是觉得累,靠着座位打盹。
等到了位置,车停下来,她才发现又转进了山里,只是此山非彼山,并不是先前她被关的那家小山村。这里一眼望去,尽是些黄土疙瘩,路两边的房子也多是黄土垒成土胚房,大门多数开着,黑通通里面不知有什么。
她跟在燕重阳身后下来,前面是栋二层的楼房,以铁栅栏围着,门口守着荷枪实弹的卫兵,见了他们来,行了个标准军礼。
明朗不禁看燕重阳。燕重阳伸手虚拦着她的腰,低声说:“走!”
她被径直带到右边第二间房门口,守门的卫兵行了一个礼后,用钥匙开了门。
明朗突然有些胆怯了,顿了顿后,才进去。屋里有些黑,可以看见有床有桌子,桌子上还有饭菜,只是没有动。靠墙角的地方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子。
光线太黑,她看不见面容。直觉却告诉她,那就是她要找的人。
“冬梅,苏冬梅!”她叫道。
墙角蜷缩的人抬起了头,有些呆滞的面孔,也并不是从前的瘦,因为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
明朗还是一眼就认出人来,哪怕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瞬间还是差点落泪,她蹲下来,“我是明朗!冬梅,我是明朗,我是明朗啊。”
鼻青脸肿中一双有些呆滞的双眼渐渐有了些神采,“明朗?明朗!”她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明朗,“明朗!”
明朗的眼泪终是没忍住,她抱着苏冬梅,很快就擦去。
“没事了,没事了,冬梅,我们回家。”
苏冬梅嚎啕哭了许久,明朗搂着她,一直没动,只是一再说:“我们回家!”
“我还能回家吗?明朗,我还能回家吗?”苏冬梅哭着说。
明朗小心翼翼替她擦着眼泪,“怎么不能回家了?你忘记你家里还有你爸你妈了吗?还有你哥哥!他们都指望着你呢!”
苏冬梅捧着脸哭:“可我怎么回啊?明朗,我没有脸回去了!我没有脸见他们了!”
“没脸的不是你!是那些人!他们都死了!你知道吗?就算没死,也全都被抓起来了!你爸妈还以为你在外面打工呢,你哥给你写了好几封信,没见你回,我才出来找的,他们都等着你呢!还有你学校那边,我们也给你请好假了,冬梅,没谁知道这个暑假发生了什么?你今年考上了中专,三年后就可以当老师,吃公家饭了……”
苏冬梅一边擦眼泪,一边落眼泪。她原本就是一个不容易被打倒的。
明朗看见她点头,差点喜极而泣。她将她到凳子上坐下来,又让外面打水来,给她洗了脸,看着她脸上的伤,料想身上肯定更厉害。只是她随身并没有带衣服。然后又梳了头。
他们上了回程的车,赶了两天路之后,才回到南江市。
苏冬梅还是有些闭塞,好在燕重阳各个方面都打好招呼,他将苏冬梅安在南江市郊区的一栋民房里面,还帮忙请了一个心理医生。明朗也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星期。直到苏冬梅的情况好转后。明朗才将她带到朱家人面前,也跟苏栓子见了面。
苏栓子并不知道苏冬梅经历了什么,燕重阳对外面的说辞是她被一伙搞传销的控制住了。苏栓子一向心疼妹妹,一点也没有怀疑,直接去信回家里,告知苏冬梅一切很好,因为时间缘故,不回家了,直接去学校。
苏家两个孩子胆子大,自己的事情一向都是自己做主。苏冬梅爸爸妈妈虽然有些不安,电话也没多说。
倒是明朗将苏家老两口的话听进去了,又去找燕重阳。
燕重阳似笑非笑说:“你这是赖上我啦?”
明朗脸有些红,低声说:“我找不到别人帮忙了……”燕云飞去京都上学了,她师傅贺北鸣又凶,估计还没开口就要讨一番骂,回来这么多天,她还没敢上那边门。
“行啊,小事一桩,不就是帮忙挪个窝嘛?你先说说情况,苏冬梅爸妈多大年纪了?能干什么?”
明朗将苏冬梅父母的情况说了。
燕重阳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个,身体不太好……看门吧!有个看门的活。每个月四五百总有,有地方住,不包伙食,你看他们愿不愿意干?要愿意,我就去打电话。”
明朗立刻笑了,“他们肯定愿意!谢谢小叔!”
“哎——”燕重阳看着明朗就要走,连忙叫住她。
明朗看着燕重阳牙疼的样子,就估计他又要说欠债的话,抢着干巴巴说道:“我知道小叔你又帮了我一次,我记着呢。”
燕重阳嘿嘿笑,“好,记着就好!”
明朗跑出去之后,燕重阳自言自语说:“光记着可不行哦,以后还要还的。”
明朗将燕重阳的话说给苏冬梅听,让她赶紧给苏家去封信。她想苏冬梅上学之前,就将这事定下来,这样,她就能安心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