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睁开眼睛,看着糊着白色石灰的屋顶。那上面凹凸不平,水泥预制板的形状清晰可见。电线大咧咧沿着墙角走着,于屋顶正中间往下掉着个灯泡。她脚那边的墙上贴着二张画,一张小虎队,一张林志颖,都笑得无比灿烂。
看着这极具时代特色的几张笑脸,明朗又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朗,赶紧起来,上学要迟到了!”敲得咚咚响的房门打断了明朗的思绪。她回过神,应了一声:“马上!”
出口的声音稚嫩清脆,又将明朗吓了一跳。
这就是十三岁时候自己的声音吗?好陌生的感觉。
三十六岁穷困潦倒的明朗在车掉下悬崖后,睁开眼睛,回到了十三岁时候。
大概是没有比这更诡异的事情了,哪怕是事情已经确认发生大半个月了,明朗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起床后的明朗对着衣柜上的镜子,啪啪啪拍了几下自己的脸,生疼,真不是在做梦。她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明朗,好好努力,好好生活。”
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回到了过去,既然活着,既然回来了,她都该好好努力,好好生活,为了自己,更为了那些爱自己的人。
明朗打开房门,饭桌上已经摆好稀饭馒头,白菜炒腊肉。
明朗的妈妈朱小玉从厨房端了二个咸鸭蛋出来,见女儿正发呆看着她,连忙催促:“还没有睡醒呢?赶紧刷牙洗脸吃饭。今天开学,书包都收好了没有?暑假作业做完了没有?”
明朗觉得眼眶发热,眼泪都快忍不住要往下掉了。这么年轻鲜活的妈妈,是她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过的。她记忆里的妈妈瘦得只有皮包骨了,拉着她的手,总是说:“明朗,妈妈真没事,去什么医院?妈妈心里有数,你别操心!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朱小玉放下盘子就要离开,明朗一下伸手环住她,将头埋在朱小玉的围裙里。
朱小玉愣了会,不禁笑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又低下头看了看明朗脸色。
明朗早将眼泪忍回去了,“妈,我就想抱抱你,抱一辈子。”
朱小玉刮了一下明朗鼻子,笑着说:“你就这么抱一辈子,妈不上班,你不上学了,咱们吃啥喝啥?好啦,别磨叽了,赶紧吃,吃好了,妈骑车送你上学。”
朱小玉上班的医院跟明朗的学校可是两个不同方向,这时候镇上可没什么小汽车,顶多就一自行车。以往明朗懒劲上来了,都是朱小玉骑着自行车哼哧哼哧送上学的。
明朗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妈,我自己上学。”她这吨位都赶上一大人了,再说也不是真正小孩,也该心疼心疼妈妈了。
朱小玉一边解围裙,一边催促明朗动作快点。母女俩吃完,朱小玉要送明朗,明朗执意不让,朱小玉只好自己骑车走了。
八月底的天,才下过雨,空气好得似乎吐出的气都冒着绿泡泡。这时候的街道干净整洁,最高的建筑就是街道口的供销社,不过这时候已经改民营,变成了柳镇商场。老板好像姓周,明朗记得她家有个女儿□□枝,周春枝,也在柳镇中学读书,正好高自己一届。
明朗正回想着这些,商场里面走出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端着饭碗,看着明朗笑着说:“明朗上学呢。”
明朗隐约记得这人正是周春枝的妈,“春枝姐呢?”她问。
如果说明朗上辈子是失败的,那周春枝大约可以算得上的成功了。她记得她高二缀学那年,周春枝刚好考上了大学,镇上好多人都去吃喜酒。
明朗的妈妈朱小玉也接了帖子。
明朗上完了补习课,去找朱小玉,就听见围坐一桌的几个妇女正在排列镇上几个年岁相当的孩子。
谁家的丫头成绩好,又能干,以后一定又是个名牌大学生,谁家成绩不好,父母操碎了心等等。
说到明朗,不说成绩好坏,不说懂事与否,只说:“小玉啊,你们家明朗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标致了,以后不知道有多少家小子上门求亲,你呀可要擦亮眼睛,把人看准了。”
附和的自然是有。“是啊,是啊,我听说现在的学生娃,好多读书的时候就开始谈对象了,这哪还有心思学习啊?小玉啊,你们家明朗长得好,你可要管严一些。”
明朗那时候正处于严重叛逆期,听到这里,头一扭就走了。她这天刚好被班主任叫过去谈了话,班主任也没有说得很明白,只让平时要注意下影响,不要跟男同学们太过于接近了,女孩子要稳重些,要以学习为重等等,巴拉巴拉说了一通。
其实,事情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是因为她模样出挑些,镇上几个没上学的男孩子经常等在校门口吹口哨搭讪什么的。对于这些,她一贯是不理的。哪知道还是传到了老师耳朵里。
班主任的面谈加家长们的议论,使得心高气傲,叛逆心极重的明朗干脆就不肯上学了。
朱小玉办法用尽,头发都白了大半,也没有办法让明朗再肯去学校。逼得急狠了,明朗干脆来了个离家出走。这事可将朱小玉吓得不清,再不敢来强来硬的了。不想上学就不上学吧,总比人没有了好。
明朗自此缀学,紧接着就去了沿海城市打工,后来的不幸也因此开始。
前程往事如云烟,如今她再活了一次,是绝对不会走以前的老路的。
周春枝的妈不知道明朗瞬间想了这么多,高高兴兴说道:“上学了啊,今天可是开学第一天,我们家春枝好早就走了。”
明朗道了一声阿姨再见,也赶紧往学校里去。
到了学校,过了一个夏季的草坪上长满了草,同学们在其间穿梭,大多都没有穿校服,看起来到处充满了生机。一切让明朗感觉陌生而熟悉。
“明朗!明朗!”
明朗听到身后的叫声,停下来回头看。过来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生,扎着马尾辫,晒得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汗水。跑过来一把就搂住了明朗的肩膀,凑近了问:“明朗,你数学作业做完了没有?”
明朗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个是她的同班同学,叫肖娟,也是镇上的,初中时候两人关系不错。进了高中,就分了不同班,两人关系就慢慢远了。高二时候明朗缀学去深圳打工,肖娟则上了三本大学,再后来连消息都很少听说了。
“做完了。”这个时候的明朗还没有开始叛逆,学习在班上算是中上,作业什么的还是比较认真的。
肖娟大喜,更加亲热了,一拍明朗肩膀,“到教室给我借鉴下。”
明朗过了好一会才含糊应了一声——她来学校之前确实检查过作业,做是做完了,对错却大半都不知道。无他,时隔二十多年,她在学校所得大半都交还给老师了。
柳镇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初中部是一栋三层的楼房,一楼初一,二楼初二,三楼初三,再各层一字排开五个班级。一般一二班是尖子生和各色关系户班,明朗成绩既算不得很好,家里也没什么关系网,去年初一时就在初一(3)班。现如今升入了初二,也是(3)班,班上的同学也大多没有变化。明朗陆续从记忆中翻出了几个熟面孔来。
座位还是延续的初一时候的,明朗记得是按成绩来的。她坐在中间排靠窗的位置。
找到座位后,肖娟就开始迫不及待借鉴明朗的数学暑假作业了。
同学们陆续都来了,教室里像煮好的开水一样沸腾起来,虽然好多面孔明朗都记不起来,她仍然感觉高兴和激动。
没多久,上课铃声响了,班主任刘老师进来了。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戴着眼镜,留着齐耳短发,看起来十分严肃。
刘老师敲了几下讲台,沸腾的教室一下子熄了火。肖娟在后面奋笔疾书。明朗都能听见钢笔写字沙沙的声音了。
“班长严学文来了没有?”刘老师在讲台上喊。
“到!”站起来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大约是变声期的缘故,声音粗哑。
“严学文你把暑假作业都收起来,交我办公室去。跟劳动委员一起安排下,把教室的卫生做一下,我们下午就发书了,明天正式上课。”刘老师看起来很忙,说完了就走了。
班长严学文开始收作业,这时候忙着借鉴的同学的不少,他的工作开展的很不顺利,只好说:“我不管了,今天中午放学前你们几个组长一定要把作业都收上来,谁要是不交,我就告诉老师去!”
告老师,这是班干部们惯用的杀手锏。此招一出,几个讨价还价的纷纷歇火,都各自忙开了。
劳动委员派下任务来。明朗、肖娟等几个女生负责窗户。
肖娟要借鉴作业,一门心思埋头苦干。有个漂亮的女生擦着擦着,就不干了,指着肖娟说道:“肖娟,你有没有一点集体精神?大家都在劳动,你为什么不做?”
肖娟头也不抬,眼白一翻,“多管闲事!”
那女生直接将滴着水的抹布丢到肖娟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