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的脸色虽是苍白,却看不出多慌张,只点了点头。
“何师傅不急,说清楚些,你们都看到了些什么?”
何安连忙收拾了心中慌乱,将一路所见详细说了一番。章杏听完,又点了点头,吩咐:“何师傅且先将那边院子几位都请过来。”
何安见章杏不慌不忙,他心里也安定了不少,忙点头去叫人。
屋里一下安静了,只外面风声鹤唳,屋里灯火荜拨,谷雨几个心里都砰砰跳着。他们是没什么主意了。这当下里可是打战,不是平日里的吵闹,谁声大,谁理壮就能压人的,一城的百姓,这其中不知有多少是他们认识的人,可是许就是在这么顷刻间就能被抹杀个精光。
章杏许久没有说话,只静坐着。一手握成了拳头,一手抚着肚子。
何安片刻就带了其余三个过来。
“夫人……”
章杏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多礼,转头对谷雨说道:“印河村的路你知不知道如何去?”
“知道!”谷雨点头。他成天在附近乡野集市转,对这附近几村几镇早摸的门儿清。
“那好,你跟何师傅这就骑马去一趟印河村,那边村里有户叶大老爷,他家门庭是村里最齐整的,你一去就能找见。见到他家的人之后,你就将盂县的消息告知……”章杏顿了会,“若是他家有需要你们帮忙的,你们只管听吩咐就是。”
谷雨得了交代,与何安牵了马出了庄子。
章杏看了看天,估摸正值子夜,又吩咐其他人守好门户,息了廊下灯火,只余正堂光亮。尤妈妈唯恐章杏累到,劝其先去歇息。章杏摇了摇头。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外面就传来了马蹄声响。护卫连忙爬上墙头,看一会后,挥手道:“快开门,是谷雨。”
章杏也走出正堂。谷雨进了门,来不及擦汗就过来回话道:“夫人,您的信!”
章杏接了信,一下撕开。信居然是叶昕晨所留。只寥寥几句话,她片刻就看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侥幸,叶昕晨这些天居然就在印河村。章杏原本是穷途末路了,盂县危急,她只想着也许叶云清家有办法迅速将这边的消息传到淮阳。盂县是淮阳王的地盘,这夜偷袭盂县的不管是哪方兵马,淮阳王府总不能置之不理。
叶昕晨信写得匆忙,只说现下往淮阳求救已经来不及了,盂县既然出事,淮阳那边的形势恐怕也不好,他去找洛大将军了!并且要借何师傅一用。
河西军?!
章杏看完了信,就火烧了。
顾惜朝等人离家的这几年就在河西军中,洛大将军都放心将女儿交给顾惜朝了,这两方想必已经达成了某些默契。
洛小姐,那是个很不错的少女呢,貌美,心善,贤淑……,与淮阳王府的门第相当,确实是一桩很好的姻缘。
章杏突然觉得心口一痛,翻身就呕吐起来,尤妈妈等人都吓到了。
按说这月份已经不该孕吐了。
章杏喝了口孙宝珠递过来的水,抚了抚胸口,苍白着脸说:“不妨事,你们都去歇了,留两人看好门户。”
众人心中忐忑,虽是得令歇息,却没一个睡好,次日天还没有亮,就各自忙开了。谷雨照例早早出去打探消息,约莫午时垂头丧气回来了。
镇上戒严,搜查十分严格,城里的巡防较之平时多了数倍,但凡看见有人聚众议事,一概喝散,违令者收押关监。
漳河原本就是个小镇,寻常时候人就不多,这下更是冷清。谷雨大街小巷转遍,与平时相熟的巡防套了些交情,方才得了些内幕。
昨夜里发生战事的不仅仅是盂县,淮阳晋安也出了事,而且淮阳尤其惨烈,听说城门一度失守
临近天亮时,盂县这边的救援赶去,这才夺了回来,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晋安的巡防将士除了极少数逃出外,余下全部覆没。
这日一大早,漳河就有盂县那边的大人下来,接手里正事务,布置巡防,全镇戒严。
章杏听了这些,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孙新与魏闵武进来了。
原来何师傅等人回来后,孙新一直守在城门口。河西救援军约莫寅时赶到,里外夹击,围城的兵将不到一炷香功夫就溃坝了。不过城里依旧不得进,天彻底大亮之后,城门这才大开,容民众通行。但是盘查十分严格。他进城的时候,战事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打扫干净,拖死人的马车正一辆辆往外面拉,饶是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也吓得两股战战。
城门口的安民告示已经贴出,昨夜里袭击盂县的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马,告示上直白写出原淮南总兵肖福贵勾结反贼刘沉舟谋逆,不过已经被击退,请民众放心云云。
“……家里人都还好,你放心罢。”魏闵武说,“眼下局势纷乱,盂县暂时也离开不了,你干脆跟我进城算了。”
章杏摸着肚子,摇了摇头,“算了,这里安静,我也习惯了,再说离你们也不远,我就不折腾了。”
魏闵武看了一圈屋里屋外,“那就再加几个人过来吧。”
“不用了,生面孔多了,也扎眼。”
魏闵武看一眼孙新。孙新会意,立时招呼谷雨等人出去。
“西北那边也动手了,今儿上午就夺了绵州。”魏闵武低声说道。
“难怪……”章杏悟道,又问,“肖福贵是什么时候折回的?”先前她得的消息,是淮南总兵肖福贵与洛将军就刘沉舟一事进京陈述,盂县淮阳晋安三县遇袭,没有肖福贵主持,也不可能成事。
魏闵武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折回的,三天前得的消息,他们还在上京的路上呢。我那时候还在纳闷,这小皇帝都没了,他们这番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章杏笑了笑,“自然是给天下人看。小皇帝虽然没了,皇太后不是抱了个奶娃娃上台了吗?”野心是早就有了,但要动手,披个忠孝仁义的皮总归是好听些。也许三天前,上京的一伙人就换了汤药,云氏马帮终归是做买卖,这种机密哪里是那么容易探听的。
肖福贵突然夜袭淮阳盂县晋安,说不定也打探到了西北那边的消息,抢先动手,想先一步占了江淮,掐住沈家南下的路。
如今事败,江淮可以说是一分为二了,肖福贵的兵马多,淮阳王的根基深,又有刘沉舟一系与洛勇等掺合其中,这江淮十二州县也不知道会如何划分?西北沈家筹划多年,江淮这一片地他们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他们第一步就夺了绵州,正是冲着江淮而来。
“严太后抱的那个?”魏闵武摇了摇头,“这个出身都糊涂不清,谁能服?”
章杏惊讶看着魏闵武。魏闵武说:“你也别看我,这事我也没得准确信儿,宫里传闻这个是严太后是外面抱进来的,宫女所养那个早在冷宫里没有了。”
“这些事都没个准,你多听无益。”魏闵武看一眼章杏的腰腹,又说。
章杏抚了抚了肚子,低头一笑,“是,多听无益。”魏闵武等人也是为她着想,将外面的事情能瞒就瞒了她。
其实,确实是这样,有没有严氏仓促抱出的这个孩子,那些个蠢蠢欲动的诸侯们,该动还是会动,只不过时候早晚罢了。
连魏闵武都探到这个孩子的出身有些糊涂,那些诸侯们更是会拿这事大做文章,就是没有问题的,也会被他们嚷出问题来。
估计严氏一系只是想暂时稳定局势,却不想出了纰漏,估计宫里也很不平静。
“二哥,淮阳……王二哥他们有没有什么消息?”章杏一边摸着肚子,一边低头问道。
王继业是王秉义的二儿子,原本就是淮阳王的府兵,这一家都对她有恩,昨夜里淮阳战事激烈,不知道他们一家有没有事?
魏闵文与王继业等人一道上过青蒙山共过生死,魏闵武也上过王家的门,也认识王继业兄弟。
“还不知道,不过我已经遣人去打听了。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魏闵武不疑有他。
章杏默默点了点头。
“你既是不回城里,我也依你,不过你但凡有事,需得赶紧遣人告知,切不可瞒着了。至于外面的事情,咱们也只能顺势而为了……”魏闵武殷殷交待一番,云锦澜怀了身子,盂县到底事多,他吃了午饭后,就回了盂县。
魏闵武走后,章杏开始看他带来的账簿。赵子兴确实能耐,章氏米铺已经在除了淮阳盂县之外的州县开始化正为零,铺子名称伙计都调换了,卖出去的并不多,但是收得粮食确实不少。
昨夜的战事,盂县的买卖没有受到牵连,淮阳的其中一个铺子烧了半间,好在没有人伤亡,米粮损失也不大。
她如今手头不缺钱,缺得是粮食。经过了昨夜一战,江淮暗涌的局势算是明了些,她也算比先前安全了些。沈顾两家眼下迫切想要连成一气。沈家跨进江淮的那一天,她送给沈家的东西,也要提前准备好……
晋安城一度易手之后,于一个月后又重新被夺了回来。章杏所熟知人的消息也陆续得到了证实。淮阳慈安堂坐堂郎中王秉义的二儿子王继业在淮阳一战后被提了队长,又在接下来的晋安争夺战中立了大功,升了营将。
唐宇升了队长,刘金来受了重伤,张鹏宇在淮阳战死,周海天在晋安争夺战中身亡。
至于章家的两个亲戚叶昕晨与刘翼,也都没事。叶云清已经搬到了盂县城里。听说叶大舅带着一大家子人也进了盂县城,在魏家住了几日后,被叶荷香骂了出来。章金宝赶过去偷偷送了些银钱与叶大舅。
十一月里,魏闵文亲自压船去了一趟河源,河源的局势比之江淮并不太平。刘沉舟过了江,他麾下人马却不能大批过来——洛大将军依旧守在河堤上。好在那边这年也是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粮价虽高,但是章魏两家并不缺钱,依旧收的满满两船回来。
江淮这里粮价已经比起去年涨了两倍有余,也幸亏这年水不大,赵氏在底下乡镇人面广,也零零散散收了些粮食。
章记几处秘密粮仓都堆满了。
至那晚盂县淮阳被袭击之后,江淮没一处太平了,大小战事没一日停息过,谷雨常往外跑,带来各地消息,哪个州县换了县衙,哪里的巡防又在各村各镇抽人了,等等。但是盂县淮阳晋安三县连成一气,形成互补,又与河西军临近,这一代战事胶着,被圈在里面的村镇倒也太平。
这年的冬天格外冷。进了腊月,淮水河的许多河段都结了厚冰。
腊月初六,河源军与河西军在淮水大战,肖福贵突然从背后偷袭河西军,河西军险些大败。幸亏裕安盂县巡防营人马及时赶到。河西军虽然不至于大败,但是人马损失数万,只得退回盂县裕安一带。
腊月初七,河源军过了淮水。此一战中河源军损失也不小,刘沉舟刘易寒战死。刘易寒的儿子刘少平收编余下人马与肖福贵联合将盂县裕安淮阳一带围了起来。
腊月十八,淮阳城锣鼓震天,淮阳王世子顾惜朝迎娶宣威大将军之女洛梓涵。听说那日淮阳城里极为热闹。
章杏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天开始飘雪了,尤妈妈赶紧拿了大裘过来,替她披裹上,不禁说道:“夫人,这个天,咱们就少走几圈罢了,也太冷了些。”
章杏笑了笑,“不碍事,我穿得厚,冻不了。”
尤妈妈一边搀扶着,一边催促赶紧回屋。章杏终于被她说动了,回了屋里,喝了一杯热茶,如常看了账与书,尤妈妈进来点了等,她方才发觉天已经黑下了。
“宝珠,怎地还没有回来吗?”
尤妈妈一边布菜,一边说道:“已经让谷雨去迎了。”
进了冬月后,附近集市的菜就不好买了,他们需得上镇上去。谷雨做这事不如孙宝珠,她原就是漳河附近的人。
天黑透了,谷雨回来了,却是不见孙宝珠。
“几家卖菜都说她早买到了,傅舅爷家看门的小鱼亲自送出城,这人到底去了哪里?怎地会突然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