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街面上一下子萧条了,东南两条主街上的铺子大多都关了门,行人也无几。南北两边城门口反是热闹了起来,每日里车如流水马如龙,进城出城的都有,俱是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预备躲难去。
萧得玉每日都遣了谷雨出去打探,得来的消息越来越让人不安。
四月初六,刘沉舟亲率大军过了河西,洛大将军却并不是如先前传言那样,坠仑伤,而是在榆阳设了埋伏,准备凭借淮河的天然水险,来了一个瓮中捉鳖。刘沉舟始料未及,人马死伤无数。不过,他也确实厉害,竟是在紧要关头,强渡了淮河,逃到了江淮来了。
江淮这地里多是平原,除了一条淮河,就是晋州一带有山了。但是晋州跟榆阳,一个在南,一个偏北,隔了不知道多少里。按说,刘沉舟逃到这里来,绝对躲不了几天,可实际上半个多月都过去,还没有抓到人。
河源那边负责留守的是刘沉舟麾下北王刘易寒,他听闻刘沉舟战败,重新集结人马,企图再过河西。河西那边战事又陷胶着。
比起河西那边的战事,刘沉舟躲在江淮一带的消息更让人不安。他可不是一个人过来,听说身边还跟着百余心腹人马。这些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好手?江淮地处中原腹地,这些年[M.除了天灾,人祸就是些聚啸山林打家劫舍的土匪了——这些也都在晋州江陵那边的山里。跟榆阳裕安一带隔了老远。
久不禁战事,榆阳裕安等州县的巡防人马都只顾着养膘了,乍一听刘沉舟就在附近。一个个都惊破了胆。听说紧邻榆阳的延河县数日之内有近三成巡防营人手告假。理由不一,俱是情真意切。延河县令大发雷霆,发了令下去,一个不准,还在各村镇强行抽调人手,加强巡防。
洛大将军把着榆阳,断了刘沉舟的退路,淮南总兵大营一边守着晋州淮阳等一带防线。防止刘沉舟往北上以及山里流窜,一边加派人手找人。
十来天过去了,人还没有拿到,许多县镇传来了抢杀事情,行事者鲜少留下活口,恐慌随着各种流言蔓延开来,连京口这里也不敢大意了。
京口距离榆阳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过了一条河,再走四五天。就能到了。十来天了,谁也不知道刘沉舟躲在哪里?会不会蹿到京口这边来?
京口不过是个小镇。镇里巡防人手不足百人,寻常里只做些抓偷拿贼之类的小事,偶尔拿个打家劫舍的重犯,就了不起了。这回对上有可能出现的百余亡命之徒,里正大人也下了死命下去,巡防营当职者一概不准请假,还在四乡里抽调了百余青壮壮大京口巡防。
可是这些对上刘沉舟那伙人,也不够看。镇上有钱有势裹了金银细软,赶紧到附近庄上避难去,周围乡里一些住偏远者拖家带口往镇上来,每日里京口城门都是人山人海。
章记锦绣阁铺子早关了门,只隔壁织房还在忙,这回织的不再是细葛绸缎之类,全是些耐糙的粗布麻衣。
萧得玉先前想不明白,若论赚钱,自是细葛软丝,粗布麻衣只一些乡下庄户用,一匹还抵不上绸缎的三分之一呢。
还是小暑头一个明白过来。若是太平年月里,自然是细葛软丝值钱,但如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种田的养蚕的都没心思了,果腹尚且不能,寻常人家哪有那个闲情讲究穿着?粗布麻衣耐糙耐寒,才是大多数人家的首要选择。
章杏只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她心里另有盘算。小暑所说只是其中之一。如今已是乱起了,各方势力角逐,粮食重要,所穿所用一样重要。今年这般形势,粮食势必大减,丝麻也是一样。眼下春暖花开还好,一旦入了冬,御寒甚至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而西北那边素以苦寒著称,她就不信沈怀瑾看到这批粗布不动心。
筹码加重了,他们才更有份量。
小暑守着织房那边,关了大门加紧织布。这边宅子里,虽是有孙新带来的十余个好手,章杏也不敢大意,令关了大门,平时都从小侧门出入。
萧得玉早劝她去盂县,那边魏闵文也送了信来,也让她赶紧到盂县来。
在魏家庄的魏云海等人也都接到了盂县来了。
整个江淮,除了淮阳,巡防次二就要数盂县晋州了,这两处夹着一片山,山里土匪多,两县的巡防营隔三差五就要与土匪们干上一回,久了,自都是不是庸手。
章杏还不想去那边,她也知那边比京口这里安全,然而,鸡蛋若是放在一个篮子里了,太容易被一网打尽了。她如今的身家,在江淮一带已是处于风尖浪口上了。谁都知道章记既有粮食,又有钱。她的靠山还只是镜花水月——就是这个镜花水月,也是隔了万水千山。
如今年月,想趁火打劫可不仅仅是刘沉舟的人马。盂县对于其他人来说,许是安全的,然而对于她,却是未必。
西北沈家都能做出官兵当土匪的事,其他人未必就一定是君子了。
京口这里虽是小,却水路旱路四通八达,她在这里守几日,待织房那边粗布织的差不多了,东西一拉,她就到江陵去——杜晦明已是在置下了一个靠山的小庄子,江陵那边商号茶行玉器行的东西都已经拖到那边去了。
江陵往南就是苏州杭州了,邻近还有一片山,一直连接到青蒙山一带。见势不妙了,她既可以躲进山里,也可以南下苏州去。苏州可不比江淮这边,天下最繁荣的所在,朝廷重兵驻守。而如今大夏王朝虽是风雨飘摇,近京畿处却暂时还是安全了。
又过了半月余,淮阳那边传来了消息,刘沉舟在淮阳出现了,于四月二十六日晚强闯淮阳王府。这夜里,淮阳王顾永丰恰好不在府里。刘沉舟先是放火,而后强攻。淮阳王府几乎毁于一旦。后顾惜翰带大队人马赶到,这座百年王府才免于遭难。
消息是谷雨打听到的,他也是听来的。人传人的消息总是有不尽实之处,什么淮阳王府被烧了大半去,刘沉舟人马见人就杀,淮阳王府不知死了多少人去,血流成河,王府的女眷们受了惊吓,老王妃已是不省人事了等等。
章杏听了,手一抖,杯子的茶水溅了几滴出来。
萧得玉见状,立时训道:“好啦,你别说那么吓人了。这些又不是你亲眼所见。”
谷雨苦着脸说道:“姑奶奶,要是我亲眼所见,我还有命活着吗?这事外面都传遍了,刘沉舟那伙人真是这般凶残,听说如今淮阳那边的人都跑出去了,城里如今空了一大半呢。”
萧得玉心里其实也怕,问道:“刘沉舟还在淮阳城里吗?”
“这谁知道?反正没人看见他出来,大公子虽然来得及时,刘沉舟溜得也快,见势不妙,掉头就走了。”谷雨说。
萧得玉见谷雨忙得满头是汗,章杏又一言不发,她挥手让他下去了,又要收拾茶盏。章杏突然开口说道:“去跟小暑说一声,咱们马上就去江陵。”
外面日头渐落,红灿灿的晚霞洒满了院子。萧得玉吃惊说道:“这时候走吗?”不是说刘沉舟还在淮阳吗?这里应该还是很安全啊。
章杏点了点头,道:“快去收拾吧。”
萧得玉心里想不明白,不过还是立时出去了,将立春立秋谷雨都叫来了,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传消息的传消息。她则赶去了锦绣阁里,将章杏的话传给小暑听。
小暑也很吃惊。这会天都快黑下了。
“你没有听错吧?”小暑反问萧得玉。
萧得玉横了他一眼,道:“我长着耳朵呢。”
小暑皱着眉头想一阵。他知道章杏想等这边粗布织完后才走,可如今库里麻已经不多,最多就是两三天,就能全部完工。偏这时候要走。他也想不明白。
萧得玉迟疑说道:“许是跟淮阳王府有关吧?”
小暑皱着眉头问:“咱们走跟淮阳王府有什么关系?不是说刘沉舟还在淮阳吗?他要跑到这里,少说也得四五天呢。”
萧得玉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原因。”章杏是听了淮阳王府的事情,突然下的决定,萧得玉直觉这事与淮阳王府有关,却是不知道原因。
小暑摸了一把萧得玉的脸,笑着说:“好啦,别想了,既是咱们夫人决定下来,咱们只管听她的就是了,离开这里,早些躲起来也是好事。”
萧得玉脸一红,甩开小暑,嗔了一声:“去你的。”
小暑呵呵一笑。萧得玉见左右无人,脸上的红消了些,正色说道:“好啦,快去将东西收拾收拾。”
两边铺子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上了车,拉到南街时,尤妈妈谷雨也带着大伙将行李都收拾好了,俱是上了车。孙新等人也得了吩咐,将马都拉了出来,刀剑藏在马鞍下头。
这边宅子里留了一对老夫妻看门,锦绣阁铺子里货虽是都上了车,但是还有些余事未了。小暑留了下来。
约莫黄昏时刻,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出了京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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