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听了傅湘莲的话,心里一动。这时候人价低贱,地价也是一样。每逢大难后,人口都是锐减,今年裕安大水,附近州县不知道会折损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土地会变成无主之地。这些无主之地往年多是被各村正族长私下另分给村里其他人,也有外村买去了。
因着赋税越发重,许多人家种一年的地交了税之后,一家人都吃不饱。而且这淮河两边这几年大水大淹,小水小淹已经成了惯例。这地种得实在不划算,所以江淮一带荒地很多。今年大水,只怕荒地更多。若是趁这时候入手,价钱肯定低廉。
至于赋税,有功名在身者是可以免去的。章金宝虽是只过了县试,但是现在还小,也勉强算得上上进,想来过不了几年混个秀才举人还是很有可能的。到时候他名下的地就不用交税了。也就是这几年负担重些。
这几年她已是在李庄村用章金宝的名头买了十来亩地,都租赁给了李大河夫妇在种,逢了年程好,地里收成交完赋税之后,也能勉强余些。年程不好,也就是亏本了。但是整体来说,这几年还是有些结余的。只不多。
眼见着这世道就要乱了,粮食最是金贵了。地多了,也是个积少成多,于这乱世里也是多了一分保证。
章杏想到这里,一刻都不想多等,要找魏闵文说话。魏闵文早出门买人去了,约莫中午时,才领着两男两女约莫十一二岁的四个孩子回来。
傅舅爷傅舅娘都知道魏闵文的打算,也觉得家里是该添人。当下人领回来,傅舅娘傅湘莲章杏三人坐在院子里挑人。傅舅娘问了这四个孩子的名字,得知其中有对兄妹,哥哥十三岁,叫萧得胜,妹妹十一岁。叫萧得玉,是裕安西河村人,这次大水父母因是要顾家里的老人都没有跑出来。哥哥带着妹妹讨了几天饭,又喝了几天的粥。实在熬不下去了,兄妹就学着人家自卖自身了。
另两个都是十一岁,也是裕安县的人。男孩叫于二虎,是爹娘牵来卖的,只盼口吃的,能活下去就好。因着家里以前有个堂叔镖局的趟子手,这个于二虎居然还会些拳脚功夫。而那女孩则叫秦留兰,生得白净秀气,倒不像种地出身。傅舅娘问了,方才知道她家原来在裕安开了布庄。大水来了。一家人勉强逃出,到了漳河镇,父亲病重,缺医少药眼见活不成了,弟弟妹妹也都饿得只剩了皮包骨。她便求了母亲,要求卖了自己好让家里人有条活路。
这四个孩子萧氏兄妹都识字,于二虎会拳脚,秦留兰是家里长女,跟着母亲管家算账都知道一些。
傅舅娘一听就知道,魏闵文挑人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傅舅娘是知道魏闵文对章杏这个妹妹是十分好的,当下就笑着说:“杏儿。我看这几个孩子都不错,你先挑吧。”
章杏哪能先挑?她一个乡下种地丫头,哪里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一个孙宝珠就足够了。自是推辞。
傅湘莲笑着说:“杏儿,你就别推了,你哥昨日就跟我说了,要专给你买个丫头。”章杏眼见着就要许人家了。魏闵文这番赚了钱,就寻思着要给妹妹挑户好人家。他如今眼界高了,觉得这漳河镇上的寻常人家都配不上自个妹妹。镇上几家有头有脸又唯恐人家就瞧不上魏家的门户,所以少不得要在妹妹的嫁妆上多些添头。买个把丫头带过去实在是很有必要的。
傅舅娘傅湘莲母女一起说话,章杏拗不过。只得应了。其实魏闵文买的这几人都很是费了一番心思。萧得胜识字机灵,那是个做二掌柜的料,于二虎会拳脚,想必魏闵文是要将他带着身边的,秦留兰既是商贾出身,又是长女,是日后帮着傅湘莲管家的不二人选。只有这个萧得玉生得眉清目秀,又甚是机灵,又跟着萧得玉有兄妹这层关系在。这是魏闵文专程给她挑的人——他都想着她嫁人后的日子了。
这萧得玉既会看眼色,又机灵,这确实是魏闵文专给章杏挑的。十一二岁的年纪刚好让章杏调教些日子,以后嫁人好跟着带过去。有萧得玉的哥哥在他手上,他不怕这丫头日后对他妹妹生出二心来。
这么多年来,看着从前一个痞劣的少年变得这般贴心,章杏心里若是没有感动,那绝对是假的。她顺着魏闵文的心思挑了萧得玉出来。剩下的三人傅舅娘分明做了安排,果然是萧得胜跟了傅舅爷,于二虎指给了魏闵文,秦留兰留下来由她先带着——小哥儿还小,傅湘莲目前自是以带孩子为主,这个秦留兰自然她要先给女儿调教好了,再交给她。
章杏急着要跟魏闵文说话,就自请带了于二虎过去找魏闵文。兄妹两个关了门,章杏说了自己要买地的打算。魏闵文想了想后,缓缓点了点头,说:“行,我先出去打听打听。”他本是个做粮食买卖的,若是家里地多,首要的粮食的出处就不用愁了。江淮一带虽是水患常有,但自古都称天下粮仓,鱼米丰盛,便是灾年里也强过许多苦寒之地。这买地对于他家来说,绝对是有利的。
魏闵文与章杏兄妹两个一拍即合,魏闵文准备今年多下些本钱买地,少不得将家里的用度勒紧了些。傅舅爷对他们这决定也大为赞成。他在漳河裕安一带人面很广,既是决定要多买些地,水还没有退去,他就开始四下奔波了。
章杏将买地的事情交给魏闵文后,就不再操心,每日还是跟着傅舅娘去粥棚帮忙,只她新添了两个丫头,一个孙宝珠虽是哑巴,却非常勤快,且又是个认死理的。章杏买了下她,她就真当自己是个丫头了,寸步不离跟在章杏身边,恨不得将所有的事都包揽了。一个萧得玉虽是年纪小,但十分机灵,知道自己以后是要跟着章杏的,也是饿怕了,有一个孙宝珠在前,章杏又是个好性子,生怕被孙宝珠比下去,章杏不要她了,也是紧跟着章杏,事事抢着干。
所以章杏虽然天天去粥棚,却也只是过去看几眼,熬粥添柴的事情都没她什么事了。
在一场大雨之后,酷热大减,但是淮河蔓延的大水又延广了些。有新进了城来的,说是锦阳那边已是出现疫病了。城里人心惶惶,为防疫病蔓延过来,里正已是不再签发通关文书了,城门守卫越发森严,在城墙上添设了弓箭手,不准流民逗留过久。
但是仍有人在强行要进城里。
吃饭时,魏闵文说道:“这城外也不知是谁,竟是不顾城门守卫的喊话,执意要进城里,我看见铁锤他们都放了箭,也不知道伤到了人没有?这些流民也真是可怜。”这事发生时,他刚好在城门附近。
傅舅娘说:“刘里正这也是无奈之举,锦阳距离咱们漳河也不远,若是他们那边发了疫病,要传到咱们这里,也快得很。眼下也只有不让人进出了。”这疫病多是人传人,只要带疫病的人不进城里,漳河镇还是能安稳几日的。
傅舅爷冷哼一声,不屑说:“他这哪里是无奈之举?分明就是怕死。不过是些走投无路的人,他还放箭伤人,这是草菅人命。这疫病可不一定是人传人,要传到这里来,不是不让靠近就一定能止住的。哼,这要是何里正在,这会子定是早派了人手出去筹集抗病药材了,哪里会像他这般坐着等死……”
傅舅爷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傅舅娘在桌子下踢了一下脚。多少年的夫妻了,傅舅爷顺着傅舅娘的眼色瞟了一下子章杏,心里就明白了过来,一下子就收了嘴。
章杏哪能不明白?何家退了亲,她如今都十六了还没有许人家,傅舅娘这是怕她听了何家的名头伤心呢。
傅舅娘此番还真是多心了,她原就没有将何元青放在心上,跟他定亲不过是觉得既是非要挑一个人过日子,何元青在眼下是个还算不错的人选。
说起何家来,魏闵文手下动作也顿了顿,在心里越发坚定要给妹妹挑一个好夫婿,最起码要超过何元青才好。
魏闵文跟父亲魏云海也说了要买地的事情,这几天魏云海满心都是这件事情,所以傅舅爷等人说得话,他压根就没有听进多少。
几个人默默吃了饭,自有孙宝珠带着萧得玉去收拾。傅家新添了这么多人,房间归置重新安排了一番,孙宝珠萧得玉秦留兰三人住了进胡春来原来住得屋里,胡春来则领着萧得胜于二虎在空空无几的米铺里打了几个地铺住着。
夏日的天黑得晚,又热,吃完了饭的章杏傅舅娘傅湘莲在后面坐着纳凉说话,小哥儿被她们逗得咯咯直笑。天上的星星渐渐多了起来,外面突然声响大作,隐隐还有人大喊:“不好了,城门口打起来了。”。章杏听得分明,一下子止住了笑。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