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淮阳王世子顾惜朝并他的两个随从——刘翼和穆宇。
叶淑琴没了后,叶昕晨便告了假,要扶着妹妹灵柩回全塘镇埠河村。刘翼几个被自家主子给整得叫苦连天,想着法儿怂他出门。顾惜朝在盂县只呆了半日就要走了,听刘翼说叶昕晨家距这里不远,不知怎地非要过来看看。
刘翼自是劝阻。但顾惜朝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岂会听他的?刘翼只好一道跟来。
穆宇手指前面不远处追闹的两人,说道:“爷,那有两个人,我过去问问。”
顾惜朝点了点头。穆宇驱马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个碎银子来,高声喊道:“喂,小孩,过来问你个路。”
章杏正将章金宝抓到手里,听了这般叫唤,看一眼那边,就拉着章金宝转身走。章金宝忍不住回头,说道:“姐,那有个问路的。”
章杏低声说道:“别管他们。”
章金宝被章杏拉着走一步,还是忍不住说道:“姐,他手上有银子。”
章杏也站住脚步,是啊,她看不惯这几人,可是跟银子没有仇啊。
穆宇见着章杏他们听了喊叫居然转身走,正郁闷呢,突然又见他们转了身,立时又高声喊起来:“快过来,小孩快过来,问你们个话,若是答得好,少爷手上这银子就赏你们了。”
章杏牵着章金宝过去,笑盈盈仰头问道:“几位少爷想问什么?”
穆宇见到章杏脸上笑容,正愣神呢,突然听得那边啪一声巨响。几个人都转过了头,却是刘翼不知为何突然从马上滚落了下来。顾惜朝皱了皱眉头,穆宇惊得嘴巴都忘记合上了,看着刘翼狼狈爬起的样子,又忍不住失声笑起来。
章杏也转过头去看了。只她一向记事还可以,记人就不行了,一时间还没想起什么。章金宝还小,见到刘翼落马,先是惊一跳,而后看见刘翼狼狈爬起,又滑到在雪地上的样子,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刘翼认出章杏了,他连滚带爬起来,顾不得打身上雪了,连忙冲到顾惜朝马前,拦在章杏面前, 说道:“爷,爷,我记得路了,我记得往哪里走了,走,走,咱们走,咱们走。”牵着顾惜朝马绳就要转头。
穆宇还在哈哈大笑,刘翼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穆宇笑着说:“刘翼,你这一摔倒是将脑袋摔清楚了啊。”见顾惜朝已是被牵着转了头,他也勒马转头。
章金宝眼看着到手的银子就要这么飞了,忍不住喊道:“你不是要给我们银子的吗?”
章杏心里也不高兴,这不是耍人嘛,早就知道这几个非是善人。她拉过章金宝,说道:“金宝,咱们走。”
顾惜朝听到后面那句金宝,一下子如雷击中,强扯过马头,喊道:“站住”
章杏章金宝不知又出了何事,都停下脚步。
顾惜朝跳下马,将缰绳往刘翼身上一扔,大步过来。章杏恰好转了头。两人对看上了。顾惜朝愣了愣。但去年章杏穿的是魏闵武的衣衫,脸又刻意抹黑了的,身形也较之现在有些变化,他一时没有认出来。
章杏还没有开口说话。章金宝念念不忘银子,清澈水透的眼睛笑成弯月,脆声说道:“你们要问什么?是不是我们答好了,你们就会将银子给我们?”
章杏不禁拉了拉章金宝,叫一声,“金宝……”
顾惜朝看看仰头望着自己,两眼直冒星星的章金宝,心里又上了一层失望。但还是不死心,看着章金宝说:“你,你就叫金宝?”
“是啊,我就叫章金宝。”章金宝笑着回答,又指了旁边的章杏说,“这是我姐姐,她叫章杏。”
顾惜朝顺着章金宝所指看向章杏,仍是一愣。刘翼心惊胆战站着顾惜朝身后。穆宇也下了马,摸着自己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章杏——真没有想到,这穷乡僻壤里也有这么标致的美人儿——这位虽是年纪小,却是个花中老手了。
章杏被他们几个诡异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拉过章金宝,说:“金宝,咱们走啦。”
章金宝见他们只看人,老不给银子,也失望了,嘟着嘴乖乖跟着章杏走了。
顾惜朝看着他们转身离去背影,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刘翼心惊胆战看着顾惜朝,小心翼翼说:“爷,这天都快黑了,咱们走吧。”
顾惜朝转身走几步,穆宇恋恋不舍,边走边回头,啧啧说道:“真没有想到,这穷乡僻壤里居然还有这样的美人儿,也不知她家住哪里?昕晨那小子认不认识?”
刘翼狠狠又瞪穆宇一眼,没好气说道:“走你的吧,人家小姑娘还小着呢。”
穆宇扭头看刘翼,觉得他今天有些莫名其妙,说:“哎,你怎么知道人家姑娘还小?你问过她年纪啦?”
刘翼在心里骂道:废话,她是我表姑妹,你说我知不知道她年纪?
眼见天都快黑了,又遇了这么一段,刘翼再不敢带着顾惜朝乱晃了,他们在天完全黑下前赶到埠河村叶家大宅。叶云清见淮阳王府世子来了自家,自是诚惶诚恐。
叶昕晨见到父亲这样子,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叮嘱说:“爹,世子来我们家这事万不可宣扬出去,您赶紧让家里亲戚都散了吧。”
顾惜朝在淮阳城外遇袭的事情才过了一年,这里可是距离淮阳更远了,若是顾惜朝在这里出了事,他们一家的脑袋都不够砍。
叶云清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连忙将一众亲戚尽数打发。
顾惜朝被引到叶昕晨书房里,穆宇在里面东看西看,刘翼瞅了空将叶昕晨拉到一边,将他们在路上遇到章杏的事情告诉了叶昕晨,叶昕晨也惊变了脸色。
刘翼拍了拍他肩膀说:“一会世子爷定是会找你问的,你可要小心应对。”
叶昕晨长长舒一口气,招了自己小厮过来,对他说道:“你去后院问问青枝,看叶大姑走了没有?”
小厮领令去办了,叶昕晨定了定心神,来了书房。顾惜朝盯着叶昕晨,说:“穆宇,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昕晨。”
穆宇见顾惜朝这样子,愣了愣,应和一声,带上门出去。顾惜朝面无表情坐着,既不看他面前的叶昕晨,也不说话,只手缓缓一圈一圈划过杯沿。叶昕晨是头一次见到顾惜朝这样,初先倒也镇静,一会后背心就冷汗尽出了,他只觉得一股莫名压力越来越重压在他身上。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顾惜朝总算开口了,缓缓说:“你将我推给他,他初先并不想接手,都转身要走,是听了你的喊叫方才转身的。昕晨,你是认识他的吧?所以才将我推给他。你叫那声金宝,章金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
叶昕晨正琢磨着怎么回答。
顾惜朝又缓缓说:“昕晨,我今日想听实话。”
叶昕晨只觉得自己膝盖发软,一下子跪在地上。顾惜朝居高临下看着他,“今日,若是从你嘴里再出半句假话,你们一家就滚出淮阳吧,日后也别让我再看到你。”
叶昕晨一惊,为难说:“世子爷,她,她……”
顾惜朝轻慢笑一声,“怎么,还不想说?我倒是不明白了,你这般将他藏着掖着不说,到底是为什么?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是当时对我有一些不敬,我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我在你心目是这等忘恩负义的人?我就不明白,这有何说不得的?你与刘翼一唱一和瞒了我这么多天,当真以为我不知吗?看样子,这淮阳王府,你们两家都嫌呆腻,是不是?想清楚了,你就说吧。”
叶昕晨心里禁不住发寒,头低低伏着,眼睛一闭,说道:“世子爷,她,她是个女的……”
顾惜朝手边的茶水翻到了,他一下子站起身来,惊道:“你说什么?”
叶昕晨闭着眼睛说:“回世子爷,我确实认识这人,她是我的远房的一个表妹,姓章,单名一个杏字……”
“章杏?”顾惜朝盯着叶昕晨喊道,“你说她叫章杏?”
“是。”叶昕晨回答道,“金宝,章金宝那是她弟弟的名字……”
顾惜朝围着桌子打起转来,“章杏,章杏,原来是她,难怪的,难怪的,居然是她……”
想起才不久前见过的那张脸,顾惜朝只觉得自己头像炸开了似得。自己这一年来一直都想找到的人居然是个娘们?他这一年苦练箭术,想要一较高低的居然是小娘们?她还不想救他,嫌他是累赘,是个包袱,嫌他走得慢,还吼他来着,居然,居然还脱了他的裤子。
他那时烧得模模糊糊了,却也知道她做了什么。她什么都做了,她对他什么都做了。
居然,居然还将他给忘记了
今日她那样子,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半点都不像记得他的样子。
“章杏,章杏……”顾惜朝咬牙切齿念叨着这个名字,提起一脚将面前的椅子踢得粉碎。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