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有人进门来,章金宝一头撞到了人身上,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摸着鼻子瘪着嘴巴要哭。
章杏连忙抱起他,笑着哄道:“呀,我们家金宝的鼻子怎么变成了一个糖葫芦了?真是又香又好看。”
章金宝被姐姐话里的糖葫芦给吸引了,瞪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看着章杏,摸着自己鼻子的手忘记了放下来,也忘记哭了,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旁边有人噗嗤一笑。章杏转头。发笑的是进门的三个人中的一个,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着葱绿色褶裙,外罩雪白滚白的锦缎夹袄,清新娇俏,笑时脸上一对梨涡若隐若现。她手挽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面容端庄秀丽,转头嗔看那女孩一眼,微笑对章杏说道:“不要紧吧,有没有摔到哪里?”
章杏连忙笑着摇头,“没有,没有。”
店里伙计和叶荷香都转过头来,叶荷香皱着眉头,正要说章杏。先前坐在柜台前扒算盘珠子的掌柜满脸堆笑迎了出来,对进门的三人说道:“哎呦,何夫人何小姐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叶荷香见掌柜这么热情,这三人衣着气度与众不同,顿时兴趣全被招去,忘记要说章杏了,只不错眼看着这三人。
这三人中唯一一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着一身藏青衣衫,也是白净端雅,站在妇人另一边引进,说道:“娘,小心脚下。”
“三儿,快带何少爷到隔间去喝茶。”掌柜的高声喊道。
那何少爷笑了笑,罢手对掌柜说:“不用麻烦了。”又对那妇人说:“娘,我跟几个朋友约好在聚源楼见面,你们慢看,看好了,让长福过来跟我说一声,我来接你们。”
“去吧。”妇人点头,看着少年离开。掌柜笑眯眯将何夫人与何小姐迎到里间看料去了。叶荷香边看料子,边低声问店里伙计:“这位夫人是哪家府上的?”
“哎呀,您连咱们镇上里正家何夫人都不认识?”伙计诧异说。
叶荷香笑了笑。她才嫁到这漳河镇来,镇上也是头一回进来,自然不会认识里正夫人,但是魏云海跟里正认识,她便在心里想着如何也跟这位何夫人搭上话。
“这漳河镇咱们店里料子最全了,里正家都是在咱们这里买的,您看,这可是今年的新款了,我们店总共才进了三件……”伙计口沫横飞向叶荷香推销自己店里衣料。
眼见何夫人何小姐进去之后,就不见出来,叶荷香心不在焉应和说话的伙计,频频关注那到门帘子。章金宝早就不耐烦了,非得要出去。章杏从她娘脸上看出端详来,放了章金宝的手,让他去拉叶荷香。
叶荷香被章金宝缠得实在没法了,叫章杏,章杏敷衍几下,就又把章金宝推到她身边。叶荷香没法,只得将自己看好的衣料嘱咐伙计裁了。
章杏见叶荷香共是挑了三样料子,水红色最贵的一定是她自己的,灰色厚料想来应是给魏云海的,另一样灰不灰蓝不蓝的大约就是她的了。总而言之,她又将两个继子给忽略了。
章杏翻着这几样料子,慢条斯理说道:“娘,哪样是给大哥二哥的?”
叶荷香嗤一声笑,说:“统共就那几个钱,哪能人人都买?他两个长得又快,穿不了多就穿不得了,做什么新衣裳?就用他爹的旧衣改改穿算了。”
章杏额头不禁抽了抽,凑到叶荷香身边低声说:“娘,过新年了,咱们家人人都穿新衣裳,就他们两个没有,你让村里人怎么看你?”
叶荷香斜了章杏一眼,“眼睛长在人家身上,爱咋看咋看!我管他呀!没钱就是没钱了,你没见你弟弟金宝不也没有置新的!”
章金宝没置新的,那是因为他还小,随便几块碎料拼凑一番就能做出一件新的来。她娘这算盘她还不清楚?
“娘,咱们到底是才到魏家庄,大伙眼睛都看着呢,若是做得太显眼了,总是不好。咱们可以不管别人说什么,可是不好听的话若是传到魏伯伯耳里,那咱们还有好日子过吗?况,金宝在魏家庄到底是外姓,势单力薄,没个兄弟帮衬,那也容易被人欺负啊。”章杏低声说,“娘,不过是一两匹布的事,你就算挑些便宜的,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好,而且魏伯伯又不知价钱几何,只知道你没有给他们两个买,是不是?”
“哼,你还指望那两兄弟帮你弟弟?做梦吧。”叶荷香干呸一口,说道。
但她话虽是这么说了,但是章杏的话还是听进她的心里。别人的话,她可以不当一回事,但是魏云海的看法,她不能不放到心上,她们娘几个现在可是靠着他过活呢。不管怎样,这表面功还是得做。
“娘,你看这料子怎么样?”章杏看出叶荷香的松动来,连忙指了一块耐磨结实的料子说,“这个也不贵。”
叶荷香横了她一眼,把她挤到一边去,仔细看了看料子,又问伙计价钱,一脸的肉痛,说:“能不能再便宜些?”
“这价钱已经镇上最低了,不能再少了。”伙计说。
叶荷香又与伙计磨一会,总算将价钱降下少许,算着魏闵文两个身形裁了布料,因是还要逛,便与伙计说好了,东西先搁店里,返回时再拿。
章杏牵着章金宝跟在叶荷香身后,三人顺街往前看,走一段路,街上突然热闹起来,临街一家酒楼人来人往穿梭不息,站街当中都能听见小二热诺招呼客人的声音。
章杏抬头看着酒楼的招牌——聚缘楼,若有所思。章金宝闻得里面飘出的香气,只拽着姐姐要往里面进。叶荷香一转身见人没有跟上来,返身来,抱起章金宝,冲章杏说:“快走,快走,这里可不是咱们能来的地方。”
章金宝拧着不肯走。叶荷香哄说:“金宝,乖啊,娘带你到前头买糖葫芦去。”
章金宝得了一根糖葫芦,老老实实任由叶荷香抱着。三人将街道走完,魏云海就找来了,肩上挽着好几个大包小包,一过来就接过章金宝抱着,笑眯眯说:“金宝啊,把你这糖葫芦给爹吃一口吧。”
章金宝毫不客气把身子一扭,给了他继父一个侧影。魏云海也不生气,仍是笑呵呵逗他。
章杏注意到不远处一家米铺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手笼在袖子里,打量他们几个,目光在转到魏云海身上时,明显流露出几分不悦来。
章杏不认识这人,但看他打量魏云海的目光,料他是认识魏云海的,心中正猜想这人是谁,就听见那人扬着脖子冲他们喊道:“云海啊,逛街呢。”
魏云海这才看到那人,脸上的笑一下子全收了,将手中章金宝递给叶荷香,连忙过去,毕恭毕敬喊道:“舅兄。”
章杏转头看叶荷香,见她一脸戒备,便知道这不是她的舅舅,应该是魏闵文魏闵武的舅舅。
魏云海前头婆娘姓傅,名傅翠花。这位傅舅爷明显对他们几个不满,又冲叶荷香几个扬了扬脖子,说道:“云海啊,这就是你新娶进门的媳妇?哪个村的?怎么不与舅兄说叨说叨?”
魏云海连忙招手,让叶荷香几个人过来,说道:“荷香,这是闵文闵武的舅爷。”又对这人说,“她是全塘镇李庄村的人,舅兄,你忘记了?我上次过来跟您说过了的。”
“嗯。”傅舅爷装模作样点了点头,上上下下打量章杏叶荷香章金宝,“云海啊,不是说,你这新媳妇只有一个儿子带过来吗?这闺女是咋回事啊?”
魏云海陪着笑说:“杏儿这丫头逃难时走散了,不久前才找回来。”
今年水灾里波及数十余乡镇,死亡走失人数不计其数。魏云海的前婆娘傅翠花就是在水灾里没的。章杏走散后又找回来,这事不稀奇。傅舅爷便不再关注章杏了,又慢条斯理说:“云海啊,你家只有五亩地吧?这要养活六口人,负担不小哦,难怪不让咱们闵文闵武读书的。”
魏云海黑脸十分尴尬,“舅兄,今年家里确实有些困难,这闵文闵武实在读不起啊……”
傅舅爷脸色一沉,指着魏云海鼻子说:“魏云海,你忘记咋答应翠花的?啊?你说要好好将闵文闵武培养成人,就是这样做的?我妹子嫁到你家,就没过一天好日子,累死累活把屋起起来了,结果,她前脚去,你后脚就另娶了这新媳妇,你说你是不是个东西?”
魏云海低着头不吭声。叶荷香见状,连忙把他扒拉到后面,对傅舅爷说道:“舅爷,您怎地这么说人?咱们对闵文闵武怎么不好了?是短了吃还是短穿?翠花姐去了,难道要云海跟着她一道去……”
章杏见她娘开腔,额前黑线直下,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偏她个儿小,拉也拉不住,捂也捂不上。叶荷香压根就不撂她。
叶荷香一席话说得傅舅爷两撇胡子直跳,哆哆嗦嗦指着叶荷香说不话来,眼往四下一瞟,操起旁边一把扫帚就要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