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光景烧开热水,泡好茶后才将茶盘端到几人的中间,从坐下后几人都默契没开口,傅谨遇任傅清柔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自己则低垂着眼帘,好似在发呆思考什么。
直到裘光景端来茶,傅谨遇看了她一眼,嘴角才勾起了一道弧度,有她在果然很安心。
凝视傅谨遇不敢眨眼的傅清柔自然察觉到他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平静温和年纪同样不大的女人正端起一杯茶递到了她眼前,声音清和,“喝杯茶吧,平复下情绪。”
傅清柔下意识接过,茶很烫,但却倒的刚刚好,不会漫延到杯外,也不会显的过少,傅清柔吹了吹,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甘茶入口,傅清柔的情绪确实平静了不少,紧绷的神经也在这时放松下来了。
裘光景又给傅楚国与傅诗诗倒了茶递去,最后才给傅谨遇倒了一杯,接过茶,傅谨遇低声嘟囔了一声:“辈分最高的怎么就到最后了呢?”
裘光景权当没听见,在一旁也坐了下来。
傅清柔将茶饮尽放下茶杯后,这才感觉情绪平复了一些,低头看着她握着的大手,白皙修长,掌心有一层薄茧,骨节分明,再看看自己那双枯瘦如皮包骨的老手,傅清柔的眼眶忍不住再次湿润。
她曾经多次想过傅谨遇归来时的模样,她细心精致的打扮自己,只希望能再见到他时她依然风华正茂。
五十多岁的时候头发开始花白,皱纹肆无忌惮爬上了眼角额头,那时的她照着镜子慌了,她难以想象自己竟然会老的这么难看,她担心傅谨遇下一刻就会推门进来找她,她仓皇慌张的打扮自己,穿上最红艳的衣裙,化上最靓丽的浓妆,走出门却被无数人指指点点。
直到她接受自己衰老的事实,傅谨遇却依然没回来。然而,时隔七十年,傅谨遇却在这天毫无征兆的出现了,在她最枯老难看时回来了,他依然清雅俊逸,风度翩翩,可她已是风烛残年,她甚至不敢再抬头多看她一眼,她怕,会被他嫌弃。
傅清柔原本明亮的眸光瞬间黯淡难过下来,睿智聪明如傅谨遇,余光一瞟便察觉出她心中所想,不动声色的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傅谨遇闲话家常似的惋惜道:“傻丫头,不过就几十年没见我,怎么还害羞了?也不愿叫我一声哥了,唉,我好伤心。”
傅清柔一怔,快速的赶紧擦去眼泪后,抬起看望向傅谨遇依然清澈明净的瞳孔,那里没有一丝厌恶与反感,一如既往的温和沉稳,他甚至还能理所当然的叫他一声丫头,傅清柔仅有的别扭疙瘩在瞬间消失殆尽。
“大哥,你回来了……”傅清柔眼眶湿润发看着他,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对面的父女俩惊呆了。
傅清柔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转头对傅楚国道:“阿楚,来,快叫外公,他是你亲外公傅谨遇啊!”
说罢还想起有个曾外孙傅诗诗在场连忙补充道:“还有诗诗,快叫曾外公好!”
傅诗诗早在傅清柔嘱咐傅楚国喊外公时就已经傻了,此刻一听傅清柔还特地跟她叮嘱一声,傅诗诗面对现实,咬咬牙,捂脸哭了。
傅诗诗捂着脸抽泣起来,她失恋了,这还没开始呢就绝望了,她可怜的少女心啊!这家没法住了。
傅诗诗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跑出了房门,刚跑没几步,傅诗诗便哽咽抽噎的拿出手机给好朋友打电话诉说,“小玉,我失恋了,呜呜,我好伤心啊!”
电话那边传来关心的询问,“别难过,你喜欢谁了?我去帮你骂他!”
“呜呜,我曾外公。”傅诗诗哭的宛如肝肠寸断。
电话那端沉默一会,随着一句你逗我玩呢落下,手机便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对方挂断了。
傅诗诗哽咽喂了两声确定对方果真无情挂断电话后,失神落魄的在原地又转了两圈,最后还是乖乖抹去眼泪重新走回了房间。
房里的几人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在外面溜达一圈又转回来,傅诗诗回到原位,正襟危坐,看向傅谨遇,眼眶忍不住又是一红,半响才听话的喊道:“曾外公好……”
裘光景有些于心不忍,摇了摇头感慨,现实果然残酷。
傅楚国看着女儿都能将心仪的未来老公喊曾外公了,他又有何难呢?于是,犹豫纠结半天后,对上傅谨遇慈祥关爱的目光时,傅楚国心一横,跟上死刑台似的喊道:“外公好!”
“外孙不用太拘谨,另外,也放过你的大腿,快被你掐肿了。”傅谨遇点点头,末了很和善的提醒一声。傅楚国一愣,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刚才决心下太大,把大腿掐红了都不知道。
裘光景宛如局外人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们,想起傅伯叫傅谨遇外公的自然从容,还有被彩灯老奶奶强迫喊傅谨遇老爷子的饭店老板,再看着眼前表情无比扭曲的傅楚国。
她忽然发现,中国的辈分还是挺博大精深的,瞧,这些年长的老长辈都必须叫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为外公,这是多么和理的正常行为。
不过,真要说起来,心里承受能力最强的还是傅谨遇,能如此从容淡定面对衰老的亲人,却依然一如既往的相待。
这不由让裘光景怀疑,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只是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裘光景便又释然了,试想一个宛如被关在黑暗中70年的人,心理还能正常吗?
傅谨遇言简意赅解释了这段时间苏醒过来发生的事,得知傅谨遇沉睡了如此之久,醒来却得接受这些现实,几人听着不免一阵难受。
傅诗诗也随着傅谨遇的言语渐渐失了情愫,取而代之的是敬佩与敬仰,她忽然觉得,有个这么帅的曾外公也不错。
几人的话题很快谈到傅家目前的情况,傅楚国对此感触最大,尽管只是简单用两句话说了在公司做事如何憋屈,但明眼人都清楚,这些年来傅楚国并不容易。
傅清柔的脸色也变了,她满怀愧疚,惭愧不如对傅谨遇道:“是我们对不起傅家,对不起你,才会让我们的傅家后代走到如此这一步。”
“不,这是我傅谨遇的错,既然是我造成的,那就必须由我负责,让你们受委屈了,我感到惭愧,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有我傅谨遇在一天,锦家就不再属于周家了,周志寅那小王八蛋,让我逮着看我怎么收拾他!”傅谨遇抿了一口茶,对着他们真诚道歉,在谈起周志寅时咬牙切齿,真性情一览无遗。
听到傅谨遇这话,傅楚国不自觉擦了把额上的冷汗,他待在公司这么多年,无论是谁谈起周志寅都怀崇拜敬仰之色,无人敢说上半句难看话语。
据说之前就有新来员工不懂事,随口说了也句周志寅就是个小老头,隔天就被解雇了,而且消息被放出去后人尽皆知,没有一家公司敢要他了,年纪轻轻的大学毕业生被迫回老家了。
杀鸡儆猴的事例还有很多,总而言之,那之后再也无人敢说周志寅这位董事长半句坏话。周志寅今年高龄86,身体保养不错,与时也会亲临公司,每次出现都宛如君王降临,所有人都必须俯首称臣。
傅楚国多少也被传染,周志寅在他的心中也变的不一样起来,因此当听到傅谨遇肆无忌惮如此大言不惭,感到有些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