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什么?”王芝楠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而她因为太过震惊和恐惧,牙关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没有……不,我看到、看到白色屋顶、鸟群、大地!”
“还有呢?”Michael紧紧盯着他。
“山顶从云雾中出来,”王芝楠语无伦次道:“还有彩虹,还有月亮——”
“以利亚曾经也看到过鸟群,大地,”Michael道:“他是圣经中的先知,预言神的临世。”
之后他说了什么王芝楠完全没有听进去了,她匆匆回到座位上,收拾了书本,从后门离开了,贾曼瑶连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干脆也收拾了东西,追她去了。
王芝楠一路奔跑去了寝室里,她在门口忽然听到了里面朱槿的声音,似乎充满了无助,充满了绝望:“不——求求你,我能还上,给我一点时间——”
她推开门,恰好看到朱槿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手中的手机也摔在地上,里面的声音变成了一片忙音。她上去将朱槿扶了起来,两人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自己苍白惊恐的脸庞。
“你怎么了?”王芝楠道:“遇到什么事了吗?”
“一点麻烦事,不过,也没有什么。”朱槿道,她很快就蒙住被子睡下去了,似乎睡眠不足需要补觉的样子。
之后的两天,朱槿的电话似乎越来越频繁了,每当她听到铃声的时候,都惊惶地好像落入网中的飞鸟一般。她试图不接电话,但看样子还是有无数的短信。贾曼瑶和王芝楠都关心地询问过她,但她依旧什么都不肯说。
朱槿的情况,被贾曼瑶告诉给了教务处长,教务处长也很关心,专门把她叫去谈话了一次,但是王芝楠发现,这一次谈话之后,朱槿的脸色似乎更加灰败,眼中透出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有鬼!有鬼!”朱槿瑟缩在墙角,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她们过来了!过来了!”
“大白天的,哪里有鬼呢?”王芝楠和贾曼瑶一边劝慰,一边试图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但是朱槿显然是被吓得厉害了,涕泗横流起来。
“这样不行,”王芝楠道:“我去叫校医来,你在这里看住她,如果还不行,我们就把她送医院去。”
王芝楠匆匆走了,而朱槿似乎更加恐惧了,她挥舞着书本、被褥,像是在和看不见的鬼魂作斗争,贾曼瑶也被两本书打到了腿上,不由得拉开门想要出去喊人。
“我活不下去了……不会放过我的……”贾曼瑶回过头来,却看到朱槿已经跳上了窗户,回过头来对她绝望地一笑:“我无路可走——”
“不——”
于葳跟随着人群走到了女生寝室四号楼底下,看听着众人议论,说一名女生从五楼跳了下来,当场摔地鲜血和脑浆四溅,因为是头着地。她离得有些远了,并没有看到脑浆四溅的一幕,然而抬头去看,整个宿舍楼的学生全都趴着看,惊慌失措地叫喊死人了。
于葳抬头去看五楼,发现有一个窗口挤出了三个脑袋来,其中两个的脸,都是残缺不全的,皮肉像是干枯一样,双眼也血淋淋地,甚至还有一个伸出了长舌头来。
她浑身不由得一缩,后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她不敢再多看第二眼,便低着头从人群中穿梭出来,然而不留神却撞到了一名赶着看热闹的女生,而这女生的书包拉练没有扣好,从中调出了一个圆圆的、徽章一样的东西。
于葳捡了起来,她却找不到人了。
警车很快就来了,封锁了大楼,学校立刻陷入了一种恐慌的气氛里。警方最后的尸检报告说是确系跳楼自杀,至于为什么自杀,似乎也有了原因。
“说是校园贷,”于葳坐在沈揆一的对面,感觉屋子里的暖气就跟没开一样:“这女生借了几万去整容,但是无法如期还钱,最后已经欠了二十万,被催逼之下,只好跳楼自杀了。”
“网络贷款本身并无原罪,而且大学生年满十八周岁,是具有独立的民事能力,可以按照市场规则贷取款项,”沈揆一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书本:“迫于校园贷高昂利息的还贷压力,选择用结束生命的方式来还贷,似乎——”
“我觉得她并不是无法承受还贷压力而死的,”于葳颤抖道:“我看到了她寝室里,似乎有两个鬼魂。”
沈揆一的脑袋从书中抬起来,露出感兴趣的样子:“两个鬼魂?”
“她们一个伸长了舌头,一个脸上残缺不全,”于葳道:“我查了学校一年前死亡的那两个女生,她们的确是在四号楼死亡的,也恰好一个吊死了,一个跳楼了!”
沈揆一思索了一下,道:“我记得去年有一个女生上吊,是因为怀孕了,被勒令休学,羞愧难当就上吊了。另一个跳楼的女生是个意外,好像是课本被同学扔到窗台外,她伸腰趴着窗去捡,就这么掉下去了,还是头着地。”
“是意外,还是人为?”于葳道:“为什么她们的灵魂不肯离去,依旧盘桓在宿舍楼的上空?”
沈揆一没有说话,他忽然伸手从于葳的指尖取走了那一枚徽章,道:“这是什么?”
“我捡来的。”于葳道:“这徽章做得还挺精致的,只不过上面的图案,好奇怪的样子。”
只见这徽章上的图案,最外圈是一个圈起来的啮尾蛇,当中有一头飞奔的鹿,鹿的头顶上盘旋着一只色彩艳丽的鸟儿。
沈揆一看了许久,就在于葳以为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站了起来,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本书——钱钟书的《谈艺录》。
他翻动了几页,似乎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盖西方古俗以圆或蛇示时间永恒,故诗文中有迳称‘圆永恒’或‘永恒大蛇’者。”沈揆一语调飞速地读了一段话,于葳并没有听懂,因为钱钟书用的半文不白的话写的,所以沈揆一耐心地解释道:“西方有一个故事,说一个人对时间这个东西不理解,他想要找人解答他的疑惑,于是翻山越岭,目睹了一条啮尾之蛇、一牡鹿、一凤凰;牡鹿跑得快,象征光阴之疾逝,凤凰死而复活,象征日月之常新,而蛇首尾回合,则象征时间是永恒之无始终也。”
“所以这徽章上刻画的,”于葳道:“是时间吗?”
“光阴飞逝,死而复生,永恒。”沈揆一道:“也许吧。”
他站了起来:“走,去女生寝室。”
而此时的王芝楠和贾曼瑶正在教务处里,接受李主任的开导。毕竟是她们的同宿舍的室友,一起住了三年,亲密无间。当然还有一个同学出国交流去了,所以宿舍里只有她们三个,如今只剩两个了。
李主任的宽慰似乎让贾曼瑶心里好受了许多,她一直在自责当时自己没有拉住朱槿。
“朱槿同学的家长明天就到了,”李主任叹了口气道:“学校会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是根据以前的例子来看,只怕是又要闹出很大的新闻了,责任,学校肯定是有的,也不会推避。但是学校还是希望你们两个,能给朱槿的父母做一做思想工作,让他们接受现实,放下悲痛。”
贾曼瑶点了点头,李主任看着一旁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的王芝楠,道:“王同学,你的想法呢?”
王芝楠慢慢抬起头来,她对上李主任的眼睛,忽然瑟缩了一下,但是很快道:“听主任的。”
“那好。”李主任满意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们,发生了这事儿,你们想换宿舍吗?”
贾曼瑶心中一顿,说什么忌讳都没有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这到底是出了人命的地方,即使那个死去的人是她非常熟悉亲爱的人,但是她仍旧觉得不适。
然而她还没有说话,王芝楠却道:“不换,我们不用换。”
她这么一说,贾曼瑶也觉得此时就迫不及待地换宿舍,似乎的确有些凉薄。她便也道:“不换,暂时不换吧。”
李主任的眼睛从镜片后面反射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色来,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却无端让贾曼瑶心中一寒。
“好吧,”他道:“你们若还有其他需求,就跟我说。”
从教务处出来,王芝楠的神色越发苍白了,她夹着书本往宿舍楼赶去,没想到贾曼瑶在身后有些怯缩道:“我晚上、就不回去了,我去男朋友那里,你也找个其他的宿舍凑合一下吧,到底是——我以后,可能还是要搬走的。”
王芝楠没有说什么,她回到了寝室楼,发现隔壁的几间寝室,似乎都空荡荡地,没有人了。
她推开了自己寝室的门,发现里面居然坐了两个人,其中有一个她还认识,正是学校烂柯书屋的老板。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王芝楠道:“要找谁?”
“有宿管阿姨的钥匙,”沈揆一咧了一下嘴:“不找谁,就是来看看。”
“你们是当新闻来看,当热闹来看的吗?”王芝楠压抑着愤怒:“这里死了人,你们没有一点同情心,一点公德吗?”
“你误会了,”于葳忽然发现解释起来真的非常难:“我们是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朱槿的死亡,我朋友认为,似乎并不是个意外。”
“学校已经给出了结论,深受校园贷迫害的失足少女,”王芝楠将书包扔到了床上,冷冷道:“难道还有其他解释?还有其他原因?”
“你似乎像是知道什么,”于葳小心翼翼道:“朱槿的死,是真的另有隐情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芝楠道:“这是我的宿舍,我的私人空间,请你们离开,以后不要搞这种噱头出来,你们想干什么,写专栏还是采访,我一概都不接受。”
被轰出去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于葳和沈揆一都确定王芝楠的确是知道些什么的,但是知道什么呢,他们并不知道。
“这里的确有一丝,”沈揆一在虚空中像拨弄琴弦一样拨弄了几下,“施术的痕迹。”
沈揆一在临走时,还是掏出了一张符给了王芝楠,说希望派上用场,但是看王芝楠的神色,似乎不屑一顾,已经给沈揆一贴上神棍的标签了。
虽然于葳的工作清闲,但她还是要上班的。下午的时候匆匆赶去公司,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到了家里,然而往常对她很有吸引力的沙发似乎也不能打动她了,她又重新披上了大衣,出了家门。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烂柯书屋已经关了门,她明知道那里没有人了,还是走到了近前去,忽然看到门前似乎有一点亮光——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书屋大门上头悬挂的一面小小的圆镜子反射的月光。
她摇头笑了一下,便要从书屋前的小路离开了。
然而她看到草丛之中,似乎有一个人的背影,他蹲在那里,好像在看着地上的月光一样。于葳走了过去,她发现这个人的脚边,居然汇聚了许多望舒。
这些小生灵们像是遇到了盛大的狂欢,星星点点聚成了一团,愈发往这个人的身边堆凑,甚至他的衣袖上,也爬满了望舒。
“奇怪,它们是如何感知这个人多愁善感,才华横溢呢?”于葳道:“没有念诗,没有吟唱,什么都没有。”
“There they are, the moon’s young ,trying their wings.”一段英文流利地从他口中吐出,有如歌唱一般:“Between trees , a slender woman lifts up the lovely shadow of her face, and now she steps into the air.”
“lovely lady,”他转过来对于葳笑道:“你也能看见游月之虫。”
“但我不能像你一样,”于葳看到了他英俊的面容,也笑了一下:“它们不亲近我,看来我并没有多少才华,也并不敏感。”
“能看到它们的人,”他道:“本身就具备了敏感细腻的内心,只要她想,她一定能写出最美的章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