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伯果然替褚云峰找到藏身之处,是长仆院的一处地窖。很少有人去,安全得很。而且,他见到庄主的掌上明珠更是欢喜的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抬才好。幸好刘紫菱在逃难,不然看到他的滑稽相非笑出来不可。
张二伯看起来的确是个忠厚老实的长者,对褚云峰那是没的说,一级的好。可是,那样的好,刘紫菱总觉得有弄虚作假的成分。具体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甚至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既然分不清,那就闭上眼睛睡觉好了。褚云峰这位二伯将阴暗潮湿的地窖收拾得相当利索,不但用木板隔间,而且还铺上了柔软的地毯。布局相当完善,还在中间留出通向洞口的走道。桌子也很快摆上来,放上一壶上好的龙井,顿时春色扑鼻。谨慎起见,这些事都是张二伯动手完成的。
他临走时,特地嘱咐褚云峰多喝点茶水。褚云峰其实不想喝茶,晚上喝茶容易睡不着,可是他这位二伯硬是等着他喝完茶水才走的。
张二伯走后,褚云峰就觉得很瞌睡,眼皮比铁石还顽固,最后一股脑趴在桌上睡着了。他还做了个梦,一个不太好的梦。全是野兽,张牙舞爪扑过来,尤其是那只老虎嘴巴还特别丑。就这样,他在睡了不到一刻钟竟然醒过来。他怎么会睡?怎么会醒?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就那么一会儿时间,褚云峰脖子酸痛得厉害,使劲用拳头捶都没用。更要命的是,这个时候竟然还尿急。于是,他红着脸推开简易的木门,站在走道里停留片刻,二小姐简易闺阁中并没有任何声音。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轻手轻脚的出了地窖。可气的是,在长仆院想找个舒心的厕所也没有。天性胆小的他又怎敢在如此豪华的地方撒尿呢,只好憋着,但尿也是能憋住的么?
出了地窖口,前方是堆积很高的麦秸垛。在长仆院这样的地方,竟然有这么乡野气息的东西,褚云峰实在不懂,张二伯平时都在忙些什么,干燥的麦秸垛有什么用?走着走着,就走到麦秸垛旁边,麦秆的味道像火辣辣的烫手撕裂空气,也撕裂他的鼻子。
他正准备拉开裤裆撒尿,就听到麦秸垛后面有细碎的声音。连忙提起裤子,躲在麦垛里偷听。麦芒豁人。他是飞贼,自然改变不了本性,并且耳朵极好。虽然麦垛那边的声音很小,可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去告诉三公子,就说二小姐在我们这里,其余的就什么也别说了。”
褚云峰觉得这声音很熟悉,熟悉到骨髓里去了。那人竟然要出卖二小姐简直无法无天,不行得赶快通知二小姐走人。突然又有一个声音想起。
“褚云峰那小畜生,现在山庄的人都找疯了,要不要也通知三公子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褚云峰脚步停下来,静静细听。猛然间,他觉得全身都不对劲,莫名的恐慌。或许,他知道原因,因为他想起那个说话的人的声音来。
绝不会是他的,他那么好。一直都在诱导他向善。褚云峰所有的处世准则都是他教的。可,那声音明明就是从张二伯的咽喉里发出来的,那般磁性。
突然,那声音变得很遥远,不那么真切。褚云峰真希望那不过是一场梦。天底下最亲近的人,对他最好的人怎么可能出卖他呢?绝不,肯定是自己听错了。他又探个头出去看,这下死心了。远处的空地上,星月下,分明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宽带长袍的张二伯。嗯,还有一个好像是跟着他的小厮。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可褚云峰听来却如天雷。
这就是至亲的张二伯?他不敢相信,一个劲往后退。可能是脚下慌乱,一下子踩空了。扑通一声,跌到在地上。
“谁?”
远处一声暴喝。
只是眨眼功夫,小厮已封住褚云峰退路,双手抱着胸,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张二伯这时,也缓缓走过来,立在麦秸垛旁,顺手拈了根干燥的麦秆咬在嘴上,“小峰,你都听到了?”
褚云峰艰难点头,他的头垂得很低,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连正眼也不敢看大人。其实,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张二伯怜悯的走过来,抚摸他的脑袋。褚云峰遭到电击般闪开,嘶吼着,“不……不要碰我。”
张二伯沉声道,“要知道做下人的不能违抗主人的意思,三公子迟早是雪花之主,我们怎么能得罪呢。”
褚云峰嗫喏道,“可,可也不能出卖二小姐,多好的人哪,您老不是教我主人家的事不要管么?”
张二伯说,“此一时彼一时,风云变化之际,该为自己着想的,要是能更近一步不是很好,我……我来这里都二十几年了,看看还只混了个高等杂役。”
褚云峰咬牙说,“可,可不能出卖二小姐。”
他后退几步,结果却将小身板投入小厮的钳子般的大手里,两条胳膊差点被捏碎,可他硬是咬着牙承受。身体的痛苦又怎比得上内心的痛苦。他的世界架构彻底崩塌,眼前的张二伯哪里还是那位敦厚长者呀。
这一幕,恰巧被刘二小姐看到。他也是猛然惊醒,是地窖里的一种小虫子,咬在皮肤上很疼。醒来的时候,她才看到茶水泛着绿光,用银针探了一下,竟然变了颜色。这一惊非同小可,跑去找褚云峰,却发现他的人已不在简陋的屋子里。当时,他真有灵魂出窍的感觉,可,她毕竟是刘二小姐,江湖中有名的雪花神女。靠着木板沉思片刻,冷静下来,才走出过道。刚爬出地窖,她就看到跟着张二伯的小厮钳住褚云峰,样子十分的不友好,甚至很恶毒。张二伯则站在麦秸垛附近冷眼旁观。
当下,也不管情况有多复杂,也没细想褚云峰深信不疑的张二伯怎会变得恶毒起来,走出地窖,大喊道,“放肆。”真的就摆出雪花女主人的架势来,毕竟这里真的是雪花山庄。
小厮倒是吓了一跳,抓住褚云峰的手臂猛然颤抖,转头看到是刘二小姐,嘻嘻一笑,“哟,二小姐大晚上不睡觉,是不是想找人陪呀?”
刘二小姐何等角色,听到这句话,鸳鸯飞镖已出手,恨不能一下子捣烂小厮的破嘴。她几时受过这样的鸟气,暗器出手的同时,鸳鸯刀也紧随而上。
这一招的确出乎小厮意料之外,甩开褚云峰,用一双肉掌就去接雪花神女的锋利双刀。可也奇了怪,他的一双肉掌好像铁铸,漆黑如刀,一点也不比鸳鸯双刀逊色多少。左手招架利刃,右手还有闲工夫来横扫二小姐下盘。两招之内,刘二小姐就迭遇凶险。脚步踉跄,双刀差点脱手。
褚云峰得脱困厄,调转头就看到小厮正对二小姐无礼,捡起块石头砸过去。基本上是石沉大海,顾不得自身凶险冲过去拼命,可,身子还未到攻击范围,强大的气流就掀了他个仰翻叉。等到他灰头土脸的爬起来,二小姐的双刀已脱手,一脸惨白的怒瞪着张二伯,“妄自褚云峰这么信任你。”
张二伯含笑说,“信任值几个钱,能帮我飞黄腾达么?算了吧,好好的当俘虏,免得受皮肉之苦。”
刘紫菱怒道,“放肆的下人,真敢对我无礼?”
小厮擒着刘紫菱的手,嘻嘻怪笑,“就是得对你这种漂亮的小妞无礼。”
他的一双铁掌在月光下透着寒光,基本上不能算一双手,而算是放在炉火里反复锤炼过千百遍的钢铁。
刘紫菱看着这双手,彻底面无人色,惊叫道,“你是铁**魔张小杰?”
小厮开心的笑起来,样子淫淫的,说,“嗯,不错,你居然知道我的大名,一会儿让你舒服。”
张二伯阴沉着脸说,“办正事要紧,把二小姐捆起来。”
褚云峰撕心裂肺的吼道,“敢,我看谁敢动,”他的手上不知几时拿着块大石头,看上去很坚硬,砸到人头上也会起个大包,流不少血。可是,他忘记面前的对手都是武学能手,随便一根指头也能敲碎他手上的石头。
张二伯笑了,淡淡说,“小峰呀,你还是那么天真,来砸我头上看看。”
说着,这位老态龙钟的高等杂役慢慢走过去,居然真将一颗头颅放在褚云峰手上的石头下。这下,褚云峰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毕竟张二伯抚养他多年,还真下不去手。他退后两步,刚想开口说话,手上的大石头,噼啪一声碎成粉末。怎么碎的,对他来说当然是个谜。
张二伯则挺直了身板拍着手掌,淡淡说,“这么软的石头也能伤人?还是换刀吧,听说有些刀一剑封喉。天下最锋利的刀自然是楼兰宝刀,接下来是雪花山刀,至于孤烟客手里的刀就不怎么值钱,因为那老东西是以剑气取胜的。至于剑,自然是昆仑派掌门一平子的寒水剑,然后是青云庄主的青云剑。可惜这两把剑都抵不过孤烟客手上那把破剑。小峰呀,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褚云峰垂着头。张二伯品名天下名剑名刀,他怎么会懂?况且,现在也不是品剑论武的时候。
张二伯似乎并不奢望小褚云峰回答,他还像以前那样很平静,也很耐心的说,“我的意识是武功的高低并不是握在手里的武器能决定的,关键是人,用武器的人,你懂了吗?”
褚云峰还是不开口,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脑袋里总是充满问题。张二伯现在的话是如此刺耳,以至于他都想捂着耳朵。
张二伯说,“好了,对你父亲我也算有交代了,好好反思一下,等我处理的二小姐的事情,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
褚云峰猛然抬起头,双目赤红,竟然有些吓人。张二伯竟然倒退了半步,那样的神光,使他想起好友褚天筹。那位风华绝代的神偷,世间就没有偷不到的东西。可惜他却毁在自己的神偷技艺之下。
小家伙嘶吼道,“放开二小姐,放开二小姐。”
小厮听不惯没事穷咋呼的主,上去就给了褚云峰两巴掌,是左右开弓。煽得褚云峰头昏眼花,嘴角渗血。
刘紫菱穴道受制,只能眼睁睁望着两个恶徒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褚云峰,她的心,不知怎地比自己受伤还难过。
正当褚云峰受辱,难以摆脱之时。
麦秸垛上传来冷冰冰的声音,“那个小畜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