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 桃枝将斗篷还有顾云瑶嘱托的信, 一起亲自交到谢钰的手里。
回头的时候,回府里禀报给顾云瑶,顾云瑶还有点不放心, 再三询问:“怎么样, 谢公子他拆开信看了没有?他什么表情?”
桃枝不知道信里是什么内容,因为遇到了纪凉州纪大人,她不敢多做停留,交了信以后就赶紧离开了风味楼,此刻回答不了顾云瑶的问题, 只能道:“纪公子正在忙着习文练字, 倒是没有及时拆开来瞧过, 奴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看。”接着她试探性地问,“姐儿, 您在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信里写的内容不能为外人所知, 哪怕是桃枝都不可以,顾云瑶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只告诉她没什么。
风味楼天字一号房里,没等桃枝走远,谢钰就将她亲自送来的信拆开来看。
抬头是“谢公子”三个字,字迹娟秀, 文笔不凡, 是经过长期磨练才能有的如此深厚的功底, 甚至只在展开来看时的第一眼,谢钰怔了一怔,连在一旁忍不住想要探个究竟的丁一,也不免怔住。
谢钰没有说话,是丁一先开的口。
他有点不敢置信:“这……这顾家二小姐的笔迹,怎么和少爷您的这么相像?”
江南谢家是历史很悠久的簪缨世家,历任家主都在朝为官过,背景已经久远到前朝,在谢巡的次子谢章出生之前,谢钰有望成为下一任谢家家主,从小他就磨练意志,在谢巡的教导下更是恪尽职守地读书,读好书,族中所有长辈们都对他殷殷期盼,他也不负各位的所望,从小天赋异禀,三岁就能背诗,五岁就能出口成章,这几年来更是读过大江南北许多名师大作的书。
在他很小的时候,谢巡就给他请了一个很有名的先生,比杜名远还要有名,对方当年进过内阁,是阁老一员,若不是看在多年前江南谢家对他有过恩情,绝对无法请过来指点。
而谢巡本身就会读书做文章,还有谢老太爷,在谢钰还小的时候,他还活着。三大名师筑成的高山下,成就了如今的谢钰。科考当中,除了文章要做得好之外,字也要写的好。从小谢钰就发誓要好好练字,确实也做到了,如今他的字,笔势矫若惊龙,有柳骨颜筋,能狂放肆意、跌宕遒丽,也能沉着稳实,笔锋坚劲厚重。
这个笔锋,除了练了有许多年头以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只属于谢钰自己的文字。
——他独创的一种笔迹。
若非他亲自所教,或者跟在他身边生活多年,写不出差不多的笔迹。
丁一还不知道小哑巴就是顾云瑶,只觉得这个顾二小姐真乃神人,若是他家公子当真有心想与顾家二小姐来个天仙配,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他自欢喜着,却看到一直手执信纸的谢钰,脸色渐渐地僵了。忽而就是浅笑了一声。丁一才后知后觉,这信里面的内容可能不太好。
他凑过脑袋,想看看究竟写了什么,谢钰已经将纸平展到桌面,沿着上面的每一笔每一划,抚摸了一遍,淡淡地道:“不用看了,她说,她已经有心上人了,上次我还回去的簪子,就是她的定情信物。”
说罢就坐在窗台下。阳光静谧而沉稳,落在他的身上,把他深蓝色的直裰衬得更加不染风华。
桌边一直放着一盏茶,是洞庭碧螺春,茶有点凉了,谢钰犹自未觉,微微一呷,茶入了喉,他眉头蹙了几分,也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远景,在沉着,在考量。
“啊?”丁一的脸也很窘迫,已经很少见到谢钰会如此怅然若失的表情,看起来是什么都没有在想,但他这么一个惜时如金的人,怎么可能会挥霍大好的时光坐在那里发呆?
“少爷。”丁一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个曾经遗失在马车里的簪子,居然是顾二小姐的。也就是说,她居然就是那个小哑巴!
……
晚上顾云瑶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也难以入眠,心里很忐忑,总觉得接下来会有大事要发生了。
不知道谢钰收了信以后会不会放弃想要娶她的想法,前世谢钰将要年过三十,也未娶妻,一直以来,都是顾云瑶人生当中的一大憾事。倘若他是在风华尚好的年纪娶了妻,怕是如今也已经儿女成群了吧。
她脑子里乱乱的,夜晚太安静,人容易陷入沉思,容易想得太多。顾云瑶侧卧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眼睛已经能适应黑暗,没一会儿就将眼睛睁开,周围都是静的,大致能看清楚室内的哪些位置都摆放着什么。
往常隔间都能清楚地听到桃枝传来的呼吸声,那声音起伏不断,很细细绵绵。而今夜很是奇怪,一切都陷入诡异的死寂。
反正都睡不着,索性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因夜深寒重,晚上睡觉点了炭盆子,合窗便被小小地支开了一条缝,晚风习习地会吹进来一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完全能适应黑暗的顾云瑶,竟然看到角落里多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好像是人影一样的东西。
她惊了一下,不敢摸过去,又怕是夜里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下榻的时候一时焦急,放在床边的一只鞋子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
顾云瑶摸索一阵,那个人影一样的东西还待在那里,她强自镇定了几分,腿脚却是已经开始软了。
原本想着,待在那里的人影可能是纪凉州,但纪凉州不会如此唐突地闯入她的闺房,每次来时,都会在窗外叩三声轻响。
那么这个人影一样的东西,如果不是不干净的东西,就是不速之客。
隔间里这里只有几步之遥,顾云瑶一边抓紧时机,努力往桃枝睡着的方向跑,一边拼命地要出声喊醒她。
还是晚了一步,角落的人影身形一动,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了过来。很快就是把她拦腰一抱,捂住她的嘴,低低的、甚至是怀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道:“顾府小表妹,别来无恙啊。”
顾云瑶拼命地“唔”了两声,想借此引起桃枝的注意。
她已经认出来这个说话的声音,这么晚了,他居然胆敢夜闯顾府,但也像是他这个人的风格,毕竟是会亲自领着士兵们,唐突地进入侯府以及顾府如入无人之境的狠角色。
除了苏英,这世上还有谁能有他这样胆大包天的行为?
“你不用喊了,”他还是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话,“你隔间里的那个丫鬟,早就被我解决了。”
解决了?顾云瑶顿然间发不出声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桃枝真的……
仔细听,确实听不到隔间里原本该是绵密的呼吸声。她便觉得今日很奇怪,少了什么,原来是这一点。
前一世桃枝在她面前挡刀,惨死在锦衣卫的手下的画面,腾地再度出现。
黑夜里,苏英都能看见她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用满是恨意,能生吞活剥他的眼神看过来。
就是这个眼神,终于有一次成功激怒她,让她有了如此痛苦、为难的表情。
原来的她,总是好像运筹帷幄的样子,什么都在她的掌握中,连当日他带兵进入顾府当中“查案”,柳婧被安排过来找他,也在她的算计当中。
算来算去,他被她已经耍过了整整三回。
还有上一次,在画舫里面发生的一切,苏英印象最深。她居然都能想到利用乐伶的乐器,来妨碍他们拿住她。
这小姑娘,稍有不留意,鬼主意很多,他一刻都不敢松懈。而且她还有救兵!那一次就害得他不仅落了伤寒,向圣上一连告假了多日,还被阎钰山暗中调派的人查到他当日的丑态,在圣上面前险些羞辱他一番。
这次他来得很突然,就算顾云瑶再有救兵,苏英也相信,那个玄衣的男人都不能再及时赶到了。
“你放心,”他掐着她的脸,让她都不能好好说话,“在你们府邸里行凶这种事,我还做不来。”那是自掘坟墓的行为。
苏英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他很明白,目前的自己在干什么,同时也觉得有意思,若说有谁能把他逼急到这个地步,怕是只有顾云瑶一个人。
还有蔺绍安。蔺绍安和他妹妹的婚事一直都没解决。
“你的小丫鬟没死。我只是让她睡得更沉一点罢了,省得办起事来会麻烦。”同理也在她的身上,他把她的嘴给堵了起来。若是顾云瑶叫出声音,把人都招出来,麻烦就大了。
苏英悄悄地跟她说:“倒是顾府小表妹,你是不是该识趣一点,和我走一趟?”
他这次带她回去,顾府的人隔日发现自家小姐在闺房里消失不见了,也不可能大肆宣扬。他不仅要带她走,还要故意留下一点是被某个人劫持的假象。
关于人选,苏英也已经想好了,上一次河水里和他较量的那个玄衣公子,肯定对顾云瑶有意思,若是嫁祸给他,当真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