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瑶一听到纪凉州的表字, 莫名又想起某个月色正浓的晚上, 他的唇瓣压来的时候,有一股好闻的清香,还有他的呼吸, 是她从未体会过的炽热。
还有他舍身相救的两次, 一次是在她险些被杜齐修羞辱的环境下,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兴许就没有如今还好生生立足于顾府的她,兴许会被逼迫嫁给杜齐修那样的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另外一次就是面临苏英,苏英是神机营的副将, 许多人口中堂堂威风的“银将军”, 纪凉州为了救她, 不惜得罪这样的人。他随时都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倘若被隆宝帝知道了他还活在世上, 后果不堪设想。
当日苏英冲着他妹妹的婚事而来, 一直认为在背后捣乱的人是她,倘若将她的清白给毁了,正好可以逼迫蔺绍安娶了苏婉。到时候, 说不定她也得委曲求全,被迫入苏府里成为他的小妾。
如果那样,难以想象苏英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如何的羞辱她。
一幕幕危急时刻, 都是纪凉州挺身出现。
他其实并不像世人看到的那么冷漠, 甚至在时刻关注她, 而他……居然也会流露出担心的神情,那可是非常强大的纪凉州纪大人啊,还会特意夜闯顾府,就只为了问她一句,“我是纪广的儿子,你怕不怕我”。
如果那天晚上纪凉州没有说完的话,真是想要娶她,顾云瑶沉静了几分,说不定,她真的会答应。
顾钧书见她突然沉默,不可置信地说道:“你难道真的对纪景善有意思?他……他可是罪臣的儿子,你跟着他没……没好结果。”
他实在不忍心看到顾云瑶日后要跟着一个罪臣之子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管是他,还是府内的任何一位长辈,都不可能同意。
否则当初的顾府也不会将纪凉州赶出去了,再留下他,若是被当今圣上知晓,没准给顾府头上降个包庇罪。无需多想,她跟着这么一个人,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要是不想牵连她,就得断了她的这个念想。
趁顾钧祁还未走近,顾钧书又靠近几分说道:“你可要想好了,他根本不能堂堂正正地娶你,他如今的身份,是一个已死之人,不过是受了誉王的照顾,留在誉王的身边长大罢了,若是皇上知道了誉王敢认罪臣之子为义弟,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为什么你要执迷不悟?”
顾云瑶从小和大房的两个哥哥一起长大,顾钧书的心性不坏,就是脾气直了一些,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藏不住事,所以他从以前开始就惹了不少祸,他这样的脾性倒不适合在朝廷里为官,有些文官的弯弯肠子可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目前只考中了秀才,才干不如顾钧祁却也是一件好事。
顾钧祁做事要更加沉稳一点,至少在听说纪凉州是罪臣之子以后,他的表情变化不大。
顾钧书以为顾钧祁没有走近,实则顾钧祁已经靠近了,看到他们两人好像引发了什么争执,这很少见,顾钧祁横插在两人中间,声音略淡地说道:“大哥,你少惹二妹伤心,从小到大,若说知分寸,她比你在行。”
偏过头,顾钧书略有些不满地扬起眉,还是要说:“她居然有心,想要嫁给纪凉州。”
天边的夕阳已经变成了橘色,渐渐在往西沉。顾云瑶侧身站在他们二人的边上,转过脸来时,发现顾钧祁正在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以后,他开始说话:“二妹,是这样吗?”
顾云瑶默了片刻。是不是这样,也得看纪凉州的心意,但若是他真的提出来,她很可能会应。也许是为了报恩,也许是其他的什么,但只要一想到他,心里就会乱成一片,一看到他,又会觉得无奈,又会安心,是一种很复杂的心绪。
这两日顾云瑶一直在想,纪凉州究竟在哪,都在做些什么,始终放心不下。
他几乎每月都要来一次顾府与她相见,若是哪天见不到他了,可能心里会很慌,会想到处找他。
知道他前世变成锦衣卫指挥使的人只有她一个,今生也许他还会是同样的官职。
她比谁都要清楚,要名正言顺地为纪凉州还有他的父亲纪广他们,洗刷冤屈,别人才不会以“罪臣之子”的目光再看待他。他也不用再过上那种躲躲藏藏的生活。
为换得他的安定,为英雄之后正名,顾云瑶忽然以男子姿势拱手一拜,恳请两位大房的哥哥一起相助:“田大人是福建剿匪的好官,他功绩斐然,却被迫入了诏狱。事到如今,过去整整五年,还有人试图为他伸冤辩解。那是因为,他的的确确是一个为民造福的好官。只有这样,才不会为世人所遗忘。”
纪广也一样,他被人抹去了名姓,从历史的洪流中抛弃,一定是有人怕他的功绩为世人所知,到时候陷害他的人,就是遗臭千年的大祸害。
“规矩是人定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功与罪,也都是靠人来定。”如果她没记错,顾云瑶继续道,“明年是皇上五十华诞,每十年皇上寿辰之际,将会大赦天下,若是这时候,纪公子能以战功说话,加之皇上的寿辰,一定能对他另眼相看。”
顾钧祁听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让纪凉州去领战功,至于这战功如何领,得看纪凉州如何做。以功戴罪,确实可以相抵消,但这战功,得做到何种地步才行?他略微一笑,不是看不起纪凉州的能力,而是真的太难了。顾云瑶说的也太玄乎。
顾钧祁道:“纪公子如今无一官半职,在军中也是,都不算真正为朝廷征召的士卒。战功一般是由将领来领,轮不到真正的无名小卒。再者,如今天下太平,除了九大边关重镇,偶尔会有蛮子军进犯,常年都无硝烟再起。若说福建地带,也以委任了新的巡抚过去剿匪。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将领们,想要领取战功,也不是一件易事。”
顾云瑶就知道顾钧祁会提出这样的疑虑,他心思缜密,一定想得比别人要多。所以她也早就预备好了回答:“二哥如何能确信,九大边关重镇在日后,不会有蛮子军再度进犯?”
属于自沽坝一战的传说已经渐渐为人所遗忘,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因为自沽坝一战,让蛮子军士气大挫,他们也只敢在这十几年间踏着铁骑,抢抢边关地带,所以很多大孟朝的官员,因为蛮子军不敢贸然进犯,已经产生了惰性。
顾云瑶以前就知道,蔺绍安迟早会成为蛮子军口中的“笑面佛”,那是因为他一直深信不疑蛮子军们根本就没有洗心革面,迟早还得重蹈覆辙一遍当年自沽坝一战的惨事。但仅凭他一人之力,无法同时守卫九大重镇。将宣府、大同、辽东等镇守下来之后,另外几个地方损失惨重,是靠后期蔺绍安领队,慢慢再打回来。
以前她只记得他领到了军功,却不记得是哪一年,如今想起来了,正好就是来年——隆宝十五年。
关于顾钧书刚才说的那一点,她也好作答:“誉王他既然有心收留纪公子,就会想到他日皇上一定会知道纪公子的身份,誉王一定早备了后手。王爷都不担心的事,大哥因何又要担心呢?”
这句话狠狠戳中了顾钧书的软肋,把他说得一噎。他慌乱地看了两人一眼,顾钧祁再度说话:“既如此,若是二妹有这样的想法,我一定会相帮。”
“谢谢二哥。”她显得很高兴,顾钧书很久没看到她这么高兴了,本来还想说些话,刺激刺激她,好叫她趁早放弃,看到她如今这样,想到当年很多次,她也是这么为自己出谋划策过,心里就软了片刻。他也不是不想她好,只是想要她更好一点罢了。
顾钧书一时有了思量,想要开口说话,谁知道顾云瑶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那样无奈,他心里就是一痛,甚至都不敢看她的双眸。
顾云瑶的语声轻软了片刻,从小到大他就拿她这一招没了脾气。只听到她说:“希望大哥也能帮我,帮帮你曾经口中的景善兄。”
他声音细如蚊蝇的,还是“嗯”了一声。
……
谢钰回去以后,就用镇尺压住纸张,丁一看到他回来之后一直深锁着眉头,知他心里有事,想问他今日外出,都遇到什么了,却听谢钰先说道:“丁一,明日开始,多买些纸张回来,明年春闱之前,我会尽量闭门不出。”
丁一听后有点纳闷,他却不说话了,开始写信,抬头是“父亲”两字,就是寄给远在南京的谢巡谢老爷的信。
他一个做下人的,不便看主子的信里都写了什么。站在一边尽职尽责地磨墨。许久以后才想起来他方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丁一惊讶道:“少爷,你终于想清楚了,要发愤图强,好好读书了?”
没错,是该发愤图强用功读书了。谢钰却没回答,只是用一年都很难见一次的浅笑回答他。
丁一愣了片刻,想问他究竟怎么想清楚的,谢钰先说道:“我想试着考中状元回来。”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一些了。
当然后面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丁一笑道:“太好了,少爷,若是你去考,绝对没有问题,您肯定能高中状元!”
“这不一定。”他回忆了一下见到的顾家二少爷的情景,那少年,才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如此年轻就已经是举人了,明年他将是最大的竞争对手。他们两个人今日还约定了,他日在考场见面,绝对不要给对方手下留情,相约一起进入殿试角逐,都是以状元的身份在努力。
不管怎么样,丁一都很高兴。一高兴就上头了,不小心瞥到他书信里的内容,竟是一怔。
——谢钰居然想要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之后,上门去顾家提亲。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丁一恍然失神片刻,原来他们家的公子,并不是只会沉迷于书中的呆头鹅,原来他们家的公子,也会春心芳动。
谢钰看见他这副模样,不免浅笑道:“若是顾家二小姐,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贤内助。”他甚至能想象到,把她娶回来养在身边,每日与她念四书五经,让她躺在他的怀里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情景。
到时候他们的院子一定要种许多花草,还要做一个葡萄藤的架子。
他还能想象到,在葡萄藤疯狂攀爬的藤架下面,天光一点点漏进来,顾云瑶会躺在他的怀里,那些天光会照在她娇小柔媚的脸容上。
还有她脸上的那些细小的绒毛,会像最新鲜的蜜桃一样,绒绒的,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今日下午他就克制了半天,但是将来的不久,他就可以名正言顺了,可以戳一戳她的脸颊,然后挠挠她的下巴,看她因被挠得痒兮兮的,长睫会轻颤,和他娇嗔。
这些如今都只是想象,但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就会实现了……
谢钰心怀着希冀。却是没想到,这封信经过快马加鞭寄回了南京,被谢巡一封同样用快马加鞭送到京城的信,给严词驳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