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伊人返回诚悦客栈,已是日暮时分。一推开房门,林伊人便看见林音音歪坐在床榻之上,神情间很是不悦。
屋内左右两侧,站着两个眼生的劲装武士,鼻青眼乌,蔫头耷脑,似乎与人交过手。林伊人心中不由暗暗一紧。
“伊哥哥——”林音音一见林伊人,便指着两个劲装武士怒声道,“太子哥哥派人监视我,还把我的风车弄坏了!”
林伊人双眸轻扫,见林音音并未受伤,又听闻屋内是林涧之派来的人,立刻放下心来,转身对着劲装武士道,“你们可以回去了,代我谢过太子对五皇子和郡主的护佑之心。”
“是。”二人神色尴尬,躬身退下。
“风车!我的风车!”林音音不依不饶,抓起枕头,就要朝门外扔去。
林伊人轻笑一声,接下枕头,软语哄着林音音,“不打紧,晚些伊哥哥再陪你去买几个风车。”说着,走到案几旁,斟了盏茶,随口问道,“他二人功夫应当不差,怎会看起来如此狼狈,是与什么人动过手吗?”
林音音恨恨道,“我有意惹了些乱子,他们自然得帮我顶着!”
林伊人端着茶盏,浅浅呛了一口,“你今日又惹了什么乱子?”
“也没什么……”林音音不以为意道,“我气恼太子哥哥派人跟着我,就把风车摊朝着个天仙姐姐推了过去。”
林伊人无奈放下茶盏,“弄了半天,风车是你自己弄坏的,而且连人家的风车摊都给砸了。”
“伊哥哥,”林音音明眸闪亮,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天仙姐姐长得极美,我看倒是勉强能配得上你。”
“音音,”林伊人揉了揉额角,“既然喜欢那个姐姐,你干嘛还要欺负人家?”
“因为她的功夫很厉害,”林音音脆声道,“否则,怎能让太子哥哥的人吃亏呢?”
林伊人知道林音音丝毫不懂武功,不禁有些讶异,“市集之中人来人往,你怎知她的功夫很厉害?”
“因为,她身边跟着的白裙姐姐,就是在飘香阁袭击五哥哥的谷姐姐。”林音音得意道,“天仙姐姐可厉害了,谷姐姐嘀哩哩的银线刚甩出来,便被她反弹回去打到肩胛上,痛得脸色苍白,我见谷姐姐打不过天仙姐姐,自然便知道天仙姐姐更厉害些。”
“谷小扇?”林伊人眸光微闪,“你见着她二人交手了?”
林音音托腮点头,“谷姐姐看似想要逃走,不过没抓住机会,模样还挺可怜的。”说罢,侧首看着林伊人道,“伊哥哥,你怎么不问问我,天仙姐姐长得什么模样?”
林伊人唇角微勾,眸底暖如春水,“这世间长得比你漂亮的人可不多。”
“伊哥哥最好了,哪儿像五哥哥,夸我一句会要他的命似的。”林音音眉开眼笑道,“可是那个姐姐真的很美,仿佛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而且功夫极高,就连祁境也险些吃亏呢。”
林伊人看了看门外,“祁境哪儿去了,怎么未在这儿守着你?”
“五哥哥似乎不大好,”林音音道,“祁境去找大夫了,邱毅眼下正守在五哥哥房里。”
林伊人微微蹙眉,心中掠过一丝阴霾,“施莫还没回来?”
“没呢。”林音音抱怨道,“平日总像影子似的跟着五哥哥,今儿个倒不知跑哪里去了。”
“音音,”林伊人踌躇片刻,“夜里你五哥哥怕是要不好过,店家稍后会把膳食送到屋里来,我让邱毅夜间守在门外,你和婢女要早些歇息。”
林音音见林伊人语气肃然,与平日对她的娇宠口吻有些不同,猜到夜里林子衍可能会遇到难关,赶紧点头答应。
床榻之上,林子衍气息紊乱,神志恍惚,林伊人以两指轻抵林子衍脉门,将真气在林子衍体内缓缓运行一周,只觉气息顺畅,毫无阻滞,不由心中略安。
哐当!
客栈房门突然被推开,施莫面色苍白立于门外,肋下衣衫血迹斑驳。
林伊人缓缓起身,沉声道,“怎么回事?”
施莫沉默片刻,从怀中讨出一个纸包,哑声道,“五皇子的解药。”
林伊人拿过纸包,放在桌上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些银黄色的粉末。
“是谁下的手?”林伊人一边问,一边拿着竹签,小心查验着粉末。
施莫迟疑一瞬,垂首道,“秋家三公子和四公子。”
“秋盛岚,秋炽冉。”林伊人眼神微冷,“你不过是去换个解药,双方解开误会便罢了,他二人为何不依不饶,以多欺少?”
施莫道,“只因我去时,秋闪闪身上所中之毒已经被言公子解了。”
“言绪?”林伊人瞳孔一缩,直起身来,“他不是与我们一起离开秋逸山庄了吗?”
“具体情形不得而知,”施莫道,“不过,言公子看来对孔雀雪的药性颇为熟悉,而且秋庄主似乎已经邀请言公子入住庄内。”
林伊人放下竹签,“那你是如何得到这解药的?”
施莫道,“秋逸山庄不肯交出解药,属下只好擅自做主,激其以二敌一,五十招内若属下未败,秋逸山庄便将解药交出。”
“五十招……”林伊人沉默片刻,自怀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从中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此药是固本培元的灵药,但药性颇为霸道,你先回房歇着,回头我让祁境过去你再服下,若是有个万一,他可在一旁辅你一程。”
“多谢翯王体恤。”施莫惶恐抱拳道,“属下身边有药。”
“外伤易好,内伤难复,”林伊人摇头轻叹,“倘若这一身功夫废了,是没法待在子衍身边的,你自己个儿掂量轻重吧。”
“那……”施莫犹豫片刻,“属下在房里等着祁境。”
林伊人微微颔首,“往后不要随意逞强,那秋逸山庄屹立武林多年,子嗣皆非凡品,今日之事纯属侥幸,秋慕尧若果真想要你性命,你又怎能回得来?”
“是。”施莫眼中流露出一抹感激之色,躬身退下。
夜幕低垂,月白风清,林伊人看着屋内跃跃烛火,眸中若有所思。
早间在秋逸山庄,言绪巧舌如簧,言辞犀利,对秋慕尧并不客气,为何转眼间,秋慕尧便将他请入了山庄?
众人皆知,言绪力荐月圆之夜诱叶浮生入瓮之计,明面上是为了助秋逸山庄保住乌玠令,实则是为了报十六年前叶浮生血洗倚岚门之仇,秋慕尧胸有城府、老谋深算,绝不可能不清楚言绪的心思,为何在已有了阵法相佐、众人声援之际,依然如此看重言绪之力?
孔雀雪出自苗疆,虽然并非致命的毒药,但调配解药却异常繁复,从施莫给秋闪闪下毒,到返回秋逸山庄呈送解药,间隔的时间并不长,言绪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便解了秋闪闪的毒,显然随身带着解药,一个倚岚门弟子,为何会常备苗疆之毒的解药呢?
此外,言绪明明已暗中盗取了辰延令,却堂而皇之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叶浮生的身上,他要辰延令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一连串的疑问在林伊人心头盘桓,犹如云山雾障,扑朔迷离。
“王兄……”
床榻之上,林子衍眼神迷离,面上浮起痛苦之色。
“子衍,你且再忍一忍。”林伊人赶紧走到床榻旁,“解药已经拿到了,王兄担心会有什么意外,故而要等祁境找了大夫来看过,才能确定是否给你服用。”
“母妃可曾来过?”林子衍昏昏沉沉嘟囔道,“每次我卧于病榻之时,母妃都会来宜夙殿看我……”
林伊人知道林子衍恍惚间以为身处宫中,一心盼着母亲前来探视,不由心中一阵苦涩,“子衍,身上哪儿疼?王兄先以银针给你缓解一下。”
“王兄,”林子衍急急抓住林子衍胳膊,执拗道,“等母妃来宜夙殿给我扎针,母妃扎的不疼。”
“子衍,”林伊人沉默片刻,“覃贵妃远在在筱安,眼下我们在凌波镇……”
“若是母妃来了,王兄定要叫醒我,我好久没有见着她了,王兄定要叫醒我……”林子衍仿佛没有听到林伊人之言,阖上眼眸,再次陷入昏睡。
林伊人静静看着林子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烛火哔剥,勾勒出他俊美容颜,在夜色中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