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的凌波湖畔,林涧之身穿一袭祥云纹金丝锦袍,懒懒倚在铺着白色狐裘毯的软榻上,看着临水碧阑外层层碧波,端起青釉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嗒嗒嗒……

一阵马蹄声不紧不慢踏踏而来,林涧之朱唇轻扬,俊美如玉的面庞上,浮起了一丝得意之色。

马车堪堪停在醉云楼的长阶前,便有一个容貌俏丽的婢女上前施礼,“翯王请随奴婢前往竹亭小坐,太子正在那儿等着您。”

林伊人轻嗯一声,撩开车帘,走下马车,跟在婢女身后,沿着曲转悠回的长廊,朝依水而建的竹亭走去。

竹亭上下皆以毛竹搭建而成,远观犹如一把硕大无朋的巨伞,亭台三尺之外即是悠悠碧波,湖光山色,层峦耸翠,乳燕振翅,贴水疾飞,一眼望去,宛若一副岁月静好、不染烟尘的水墨画卷。

竹亭下,香炉案几、杯杓盏斝、酌金馔玉一应俱全,皆精致考究、富丽奢华,案几对面的圈椅内,端坐着一个身形曼妙、温婉甜美的女子,正手抚琵琶,低吟浅唱。

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男子斜倚在软榻上,眼眸微阖,指尖轻叩,仿佛深深沉醉在女子的莺歌燕呢之中。

林伊人看着年轻男子背影,浅浅一揖,“太子好雅兴。”

林涧之缓缓睁开双眼,朝唱曲的女子抬了抬衣袖。那女子立时止声,抱着琵琶,躬身退下。

林伊人踱步至临水碧阑,眺望着粼粼水波道,“辜墨玄铁五枚令牌已失四枚,仅余最后一枚乌玠令藏于秋逸山庄之中,难怪太子会急着前来一探究竟。”

林涧之冷道,“适才我去秋逸山庄,听说秋慕尧已经放出风去,说将于月圆之夜静候叶浮生前来盗取乌玠令,如若你能乘此机会将叶浮生擒住,五枚令牌岂不唾手可得?”

“莫非太子真打算将辜墨玄铁敬献给皇上?”林伊人唇角带了一抹讥讽之色。

“林伊人,”林涧之面色微变,“你堂堂翯王,怎可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太子切莫动怒,”林伊人意味深长道,“臣弟只是觉得,太子与五皇子此番居然立场一致,实在难能可贵。”

“身为人臣,当为君分忧,身为人子,当为父解困,此乃恪守本分之举。”林涧之撩袍起身,神情倨傲,“子衍离宫多日,音讯全无,让父皇与覃贵妃忧心重重,寝食不安,实属大不孝,又怎可与我比肩而论?”

“太子晨昏定省,问安视膳,若论孝道之仪,的确无人可比。”林伊人淡淡一笑,“只是礼仪为形,赤心为本,假使太子至诚感天动地,皇上又怎会将辜墨玄铁一事交由五皇子操办?”

林涧之身形一僵,瞳孔骤缩,“父皇此番派我前来,便是担心有人处心积虑,制造事端,致使子衍受到蒙蔽,借皇家之名,行盗匪之实。”

“是吗?”林伊人眉梢轻扬,瞥了林涧之一眼,“臣弟怎么听说,太子本该与韦鹄旦前往娄焘巡查水利……不知太子为何会违抗圣命,临时改弦易辙,转道来了凌波镇?”

林涧之未料到林伊人离开筱安月余,依然会对宫内情形了如指掌,顿时大为恼怒,“林伊人,我堂堂太子难道还需向你一个王爷禀报行踪?”

“太子教训的是。”林伊人言辞恭谨,语气间却毫无歉意,“不知今日太子将臣弟找来所为何事?”

林涧之强压心中怒火,“月圆之夜,我要入住秋逸山庄。”

林伊人微微蹙眉,“此等微末小事,不过太子一句话罢了,何须特意吩咐臣弟操办?”

林涧之轻哼一声,眉目间流露出一丝阴鸷之气,“今日.我与秋慕尧打了照面,他对我入庄旁观叶浮生之事百般推辞,坦言要与江湖众人商定之后,方可定夺此事。眼下凌波镇内龙蛇混杂,我不好强令他应下,只好命他明日备下内室,让我亲耳旁听众人如何说辞。”

林伊人一听,心中顿时了然,秋慕尧显然有意与皇家保持距离,故而欲借众人之口,阻止林涧之入庄。

“秋慕尧心存顾虑亦属正常。”林伊人道,“月圆之夜必然刀光剑影、危机四伏,秋慕尧又怎敢让太子亲涉险境?”

林涧之面色一沉,“乌玠令事关重大,如若再落到叶浮生手中,便只有九玄洞这最后一道屏障了,你莫不是忘了,先帝与你姨母顾芍筠,可是皆葬身于九玄洞内。”

林伊人眸光微动,思忖片刻,“臣弟明日自会想法说服秋庄主,不过,进入秋逸山庄后,还请太子唤我一声沈堂主。”

“东篱草堂堂主沈东篱?”林涧之眸中掠过嘲讽之色,“在外行走就用这么个小名头,真是委屈了翯王。”

林伊人道,“若无其他事,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嗯。”林涧之衣袖轻摆,不再言语。

眼见林伊人身影消失在长廊之后,林涧之道,“无相。”

“太子。”一个鹰嘴鹞目、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林伊人蹙眉道,“林伊人怎会知道父皇安排我去娄焘巡查水利一事?”

无相道,“翯王府一向耳目众多……”

“不对。”林涧之抬袖打断无相,“娄焘巡查涉及当地官员治水贪腐,父皇反复叮嘱要低调行事,交办之时除了我与韦鹄旦,并无第四人在场。”

“太子,”无相迟疑一瞬道,“恕属下直言,覃贵妃日日陪伴皇上左右,对翯王府而言,朝堂上下又怎会有真正的秘密?”

“覃贵妃……”林涧之口中默念,只觉湖面粼粼波光晃得人心烦意乱,“子衍若不是靠着她,怎会如此讨得父皇欢心!”

无相道,“五皇子性子简单,只要少了左膀右臂,何愁对付不了他?”

“可覃贵妃深得圣宠,林伊人软硬不吃,子衍母舅吕氏一族又小心谨慎,未曾犯错,你让我如何剪去他的羽翼!”林涧之在竹亭下来回踱着步,心中愈发恼怒。

“太子,”无相劝慰道,“您不仅是皇上和皇后的嫡长子,还是丞相外孙,大将军亲甥,人中龙凤,玉叶金柯,身份无比尊贵。眼下五皇子虽更得圣心,但终究出身低微,难当大任,况且覃贵妃与朝堂官员走动甚少,吕氏一族又未有功勋,而翯王身为瑜王遗子,绝不可能被皇上重用,将来不过如同喆王一般,做个清闲王爷罢了。依属下看,太子地位坚如磐石,可谓稳操胜券,今后只需静候时机,慢慢将那些旁枝斜桠一一剪除就是了。”

林涧之听了无相一席话,心绪渐渐平复,但想到林伊人此前对自己言语冲撞,终是气恨难消,怒斥婢女道,“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还不赶紧斟酒!”

“是。”婢女赶紧上前服侍林涧之。

“林伊人!”林涧之银牙暗咬,“自幼就只有你敢和本太子对着干,等本太子上位后,我要你好看!”

说罢,拿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