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延迟三日, 补足可立看 在得知衡王要代李博远来浙时, 巡抚陈翰等人便着急忙慌地遴选了一处专供亲王下榻的别院。
这处别院临着水次,巧诡于林, 清雅幽曲,名唤听枫小筑。
桓澈抵浙后并未即刻入住听枫小筑。他先去检阅了水师,后又暂住到了巡抚衙门的后堂, 看得一众官吏心惊胆战, 忍不住揣测王爷是否对别院不满?不然为何放着那般精致的别院不住, 却来衙署住着?
直到今日, 王爷终于松口说可以入住听枫小筑,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万良也松了口气, 他终于有机会将自己精心预备的绝色送到王爷跟前卖好了。
这一月以来他一直惦记着这事, 争奈王爷身边护卫看得紧, 他又不曾想到王爷会在巡抚衙门里住下, 未能提前安排, 这便耽搁了。
而今终于是时候出手了。
桓澈入住听枫小筑的当晚, 用罢膳便去了书房。
他命下人搬来的书卷都被齐齐整整地列放妥当,他立在书橱前抬眸扫视一回, 取下一册书来,坐到书案后摊开。
才掀起第一页,手便顿住。
满腹心事, 委实提不起兴致。
他临行前挑拣了些书带了过来, 不过他兴许没有工夫也没有心绪去看。
他又想起了自己此行之起由。
钱永昌将于思贤参了之后, 父皇起先震怒不已,后来又有言官犯谏,说于思贤兴许是被构陷。于思贤的捷报上明白写着他率军在嘉兴、平望一战中斩首倭寇两千有余。
这是个了不得的数目。国朝对于战事奏报中的“斩首”要求极其严苛,阵斩始称斩首,即必须在对战交锋中斩下对方首级,这才算“斩首”。杀俘、烧死、溺死均不计入斩首之数,甚至被火器打得死无全尸的敌兵也不录入斩首之列。
因而,奏报上的四五倍甚至十倍斩首数往往才是敌军的真正伤亡数。也就是说,按于思贤捷报上所言,他那一战斩杀倭寇至少近万。
在见今国朝水师士气低迷的境况下,这无疑是震撼人心的大捷。
于思贤得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才能到御前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一旦谎言被揭破,他一个人的脑袋都兜不住。
父皇起先在气头上,后来也回过味来了。但京师与江浙相去甚远,情况究竟为何,不能单凭臆测,还是要差人去实地查一查的。
父皇原本已经定李博远为钦差,但后又改了主意。至于为何改了主意,这起源于一个玩笑。
那日,父皇去春坊查验众皇子功课。览毕他练的两张字,话头绕着绕着,父皇忽然就提起了他的婚事,说好歹得让他在就藩之前娶上媳妇,可从没听说过哪个亲王到了封地就藩的时候还是个光棍儿。
当时众兄弟哄然而笑,父皇也是含笑说的,他并没当一回事。但父皇却是当真上了心,几日后将他叫到乾清宫,给他看了一个名册,上面全是他命冯皇后遴选出的适龄闺秀的名姓及家世出身。
他大略扫了一眼,如同往日一样对父皇表示暂不欲娶妻。
父皇忽而作色,盯着他道:“休以为朕不知你在想什么,你那心眼多得跟蜂窝一样!多思是好事,但不能过了。”
他知父皇指的是什么。但父皇只是猜到了少部分缘由,还有部分是父皇不可能想到的,他也不会说出来。这兴许攸系他的性命,虽亲父不可相告。
他父亲是个复杂的人,他对他的态度也很复杂。
父皇目光锐利,盯着他看了半日,忽然就提出让他代李博远去浙江。
“你借机南下散散心也好。不过朕对你的纵容也快到头了,你归京之后,朕会为你选妃,你不可违抗,明白否?”
他凝思一回,垂首应是。
父皇问他可知他让他南下的主要目的,他只道不知。
父皇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而后指了指案上一篇青词:“如今懂了?再说不懂,这差事不必做了,立等娶媳妇去!”
“儿子懂。”
“这便对了。等办妥了,父皇给你挑个标致媳妇,”父亲嗟叹,语重心长,“你兄长们不争气,这么多年就给朕添了一个孙儿,你回头可给我争口气,我还等着抱我的小皇孙!”
灯影摇荡,桓澈敛神。
其实他在父皇跟前说的也是实话,他眼下的确没有娶妻的想法。至于孩子,更是几未想过。
他思及明日还要外出,将只翻了一页的书收起,欲早些歇下。
但他方要回身,就听到有人叩门。
槅扇上模糊映出两个纤细袅娜的身影。
桓澈目光骤冷。
外面的人迟迟没等到准许入内的命令,互望一眼,照着万良的吩咐将衣领拉低,令胸前两团粉白软肉隐现,这便自作主张推门入内。
两个一入门槛就感到凉风直往脖颈里钻。齐齐跪下,偷眼一看,二人就见一丈开外,一道修挺身影傀然立于月华光影之中。
少年乌发素衣,容颜胜画,神态淡漠,目下无尘。
两人双颊一热,心跳怦然。
她们曾在殿下今日入住时远远看过一眼,当时心头激荡不已。
她们这样的出身多是给商贾做妾,能来伺候这般天人之貌的亲王,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她们只觉如今跪在地上,彷如膜拜神祗。
两人正要奉上热茶,就见面前的少年径直绕过她们,拂袖而去。
他经过之时,衣袂窸窣,却是避得远远的,连她们的头发丝儿都没拂着。
万良今晚莫名有些忐忑。
他这些日子特地留心打探,得知衡王确未召女子侍寝。但头一个月不找女人也正常,毕竟衡王是来办正事的。不过素了这么久,江南美人又别有一番风韵,他就不信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能顶得住。
他只担心衡王太过年轻,经验不足,招架不住那些特意调-教出来的姑娘,明天爬不起来。
万良胡思乱想半晌,又想到了自己的那件事。莫说他不认为衡王能查出他拿顾同甫顶罪的事,纵然查出来了,他也不觉得衡王会为顾同甫平反。他虽是个知县,但与半个浙江官场都有交通,他的靠山是浙江巡抚,巡抚的靠山是内阁首辅。
换言之,他们背后都站着阁老。
衡王若要办他,就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届时会引得江南官场甚至京中朝局动荡。
这些利害衡王不会不知。
他这回给衡王准备美人是一种示好。虽然衡王这回接的不是个好差事,但皇帝能把这样要紧的事交给他来办,足可见得是十分看重他的。若是衡王能在圣上面前为他美言几句,说不得他的官运能更加畅达。
万良越想越兴奋,正想唤个小妾来陪酒,就见一个小厮急急奔进来,连行礼都顾不上,磕磕巴巴说王爷派人来拿他了。
万良一时之间脑子没转过来,一下子想到了顾同甫之事,惊恐道:“王爷大晚上竟还审案?”
“小的不知,那个领头的嚷嚷什么‘那等腌臜玩意儿也敢往王爷跟前塞’……”
万良瞠目,难道是因那几个瘦马?
万良被握雾按到桓澈面前时,仍一口咬定那两个只是他送来的寻常丫鬟。至于她们的逾矩之举,都是她们自己的罪责,与他无关。
桓澈搭了跪伏在地的万良一眼,漠然道:“你既承认人是你送来的,那她二人犯了事便与你脱不了干系。快起更了,孤也乏了,你且回吧。”
万良正庆幸原是雷声大雨点小,就听他继续道:“不过孤不甚明白江浙这边的规矩,明日问问陈大人,看是否这便是迎上之道。”
万良悚然一惊,这是要将这事捅到巡抚跟前?那陈大人还不吃了他?
桓澈挥手示意握雾将不住求饶的万良拖走后,便径直去了卧房。
那两个适才来奉茶的已在杖责后发卖,万良一共安排了四个扬州瘦马来充丫鬟,他适才将剩下那两个交于他一并带走了。
另有擅放二女入内的护卫,他也做了惩处。
连日忙碌,他如今确实困乏,在床榻上静卧少顷,便阖了眼目。
朦胧之间,眼前浮现出一张绝丽芙蓉面,秀色尽收眸底。
春蝉鸣声依依,愈显四野幽旷。
身下少女娇胜海棠,怯似惊鹿。羽睫颤动,双眸泛泪,馥馥朱唇微微翕动,呜咽细喘绵延不绝。
他紧紧压她,迷情一样亲吻她娇软的脸颊、香柔的唇瓣、嫩白的脖颈,又缠绵低首,辗转娇蕊,惹得她嘤咛连连,一双柔荑不住在他背后胡乱抓挠。
他埋首于她颈窝时,能看到她颈间被汗水黏在肌肤上的发丝,和杂在发丝间的红痕。轻轻一嗅,她的体香混合着暧昧的热息涌入肺腑,他愈加口干舌燥。
光影摇荡,风动窗扉。
他忽地睁眼起身,强自清醒,举目四顾,却哪里还有什么少女,什么春蝉。
他惊疑不定地探手入衾,往下一挲,果然触手一片湿腻。
他眸光幽若深潭。
他对风月之事一向寡淡,却为何会做这等梦?而且梦里那个被他压在身下亲吻搓揉的少女,他分明昨日还见过……
桓澈越想越觉不可思议。他试图冷静下来,但他脑海中全是梦里绮色,挥之不去。
他想起梦中少女乌发散乱,娇花嫩蕊一样的身子晃动不止,小脸阵红阵白,满带哭腔的叫喊似痛苦似欢愉。
桓澈缓了几息,转去沐浴更衣,又灌了半壶茶,仍觉口干身燥,索性披衣出屋,去外面吹凉风。
在外头值夜的小厮瞧见他再度出来,忙上前询问可是有何吩咐。
桓澈立了片刻,命他去唤拏云来。
一出声,他又发觉自己的嗓音也是干涩沙哑的。
桓澈容色沉凝,心下烦郁懊恼。
一场颠倒胡梦,似乎也无需追根究底。但不得不说,这梦实在有些反常。
他跟拏云说了些旁的事意图转移注意,但未曾想回去之后竟然失眠了,躺在床榻上脑中只是不断闪现梦中情景。
他想起她越是抓挠越是啃咬,他越是血脉贲张。他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一股脑全用在她身上。她哭得嗓子都哑了,挠累了咬累了,又迷迷糊糊地舒臂拥住他,藤蔓一样与他缠在一起。
那感觉太真实了。
桓澈头疼不已,竟然辗转到天明也未能再度入睡。
于是翌日,当顾云容见到他时,发现他眼下一片青黑,不由惊诧。
桓澈素日睡眠规律,今日却一副委顿不振的模样,这倒是少见。
依照桓澈昨日对顾嘉彦的吩咐,他们兄妹寻了个由头出门,一早就乘着马车到了听枫小筑的后门。
后门外停了一辆马车,桓澈立在不远处吹风。他一回头,顾云容就瞧见了他两眼下的青淤。
顾嘉彦见状也是一惊,瞧王爷这模样,莫不是昨日搬了新居,终于得处施展,御女到天明?
桓澈是打定主意白龙鱼服,给自己预备的马车十分简素,与顾家的马车差不离。
他准顾云容带一个丫鬟过来,于是顾云容带了自己的丫鬟秋棠。
兄妹两个上前拜见时,顾云容看到桓澈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就忍不住趁着屈身的空当又偷瞄了他的黑眼圈一眼。
桓澈微微沉容,一面朝自己的马车去,一面漫不经心地对一旁指挥人手的拏云道:“交代他们不要动孤案上的东西,孤今晚还要继续掌灯查阅卷宗。”
拏云怔了一下,殿下您昨晚何时看卷宗了?
跟着又极快反应过来,严肃应了一声:“是!”
顾云容恍然,原是因为熬夜看案卷才会如此。
她稍觉安慰,看他也顺眼了一些。她几度欲问案子查得如何了,但到底是不敢。
她又想到他说今晚还要继续看案卷,忧心他如今这般没精打采的,到了晚间更没精神,想嘱咐他路上好生补眠,但她没有立场,只好抿唇作罢。
顾嘉彦昨日去了巡抚衙门后,对于桓澈让他们随行的目的有了些许猜测,但他不明白为何让他妹妹也一道跟着。若非推不掉,他是绝不会让妹妹来的。
如今看着这位王爷的情状,怕是个道貌岸然、没安好心的,他得护好妹妹。
顾嘉彦这般想着,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挡在顾云容面前,一本正经道:“敢问王爷,今日要往哪里去?”
“城西。”
顾嘉彦回头与顾云容互看一眼。
谢家就住在城西……
桓澈在入车厢之前,对顾云容兄妹道:“过会儿下车,莫唤我殿下。”
顾云容沉默一下,道:“表哥稍安,且借一步说话。”
桓澈十分清楚,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查案甚至也不是督战,而是父皇交代的那件事。撇开父皇的私心,这也是多数朝臣盼了多年的事。做不好这桩事,无论查案还是督战都是治标不治本。
因而他抵浙之后并未即刻去查案。
不过真正着手去处置,也并不费多大工夫。桓澈回到听枫小筑后,坐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翻了半个时辰的卷宗就将两个案子理了个大概。
在他看来,无论于思贤的案子还是顾同甫的案子,都是漏洞百出。不知是那班大员小吏确乎手段拙劣,还是仗着背后有人便有恃无恐。
桓澈将案卷摞到一旁,另取纸笔,开始作图。
他今日去田间做了勘察,发现南方这边的地形于国朝军士而言是巨大的恚碍。国朝兵士以二十五人为一伍协同作战,交战时一伍即一个小阵至少要占二分田地那么大的地儿,而南方遍地稻田、水塘、洼地,国朝南方沿海从前太平日久,阵型俱是针对北方作战的。以现今固有的编制在这样破碎的水网地带上作战,便显得笨拙臃肿,根本不可能施展开。
倭寇相对就灵活得多,单人作战又剽悍异常,国朝这方相形见绌。又兼倭刀劈砍威力巨大,还有佛郎机人供应的新式火器,这仗极难打赢。
这是他抵浙这些时日里藉由不同门路掌握的。而这些事原本应当一五一十地递呈上去商议解决,但却鲜见于奏疏。
然而若仅因这些,便把仗打到那个腌臜份儿上,也是绝无可能的。国朝势大财盛,人力物力远超弹丸之地来的倭寇,能接连败绩,显然是出了卖国的内鬼,而这内鬼非止一人。
父皇显然也是想到了这条,并对这群内鬼的后台有所揣测。适逢父皇恼了内阁那位,欲清洗朝堂,这便着他来拔除这群吸血虫。
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内患不除,御辱难就。
桓澈看着自己草拟出的阵型图,又在上头勾画了几下。
从今日演练来看,一伍人数应减到十人左右为宜,亦且所持兵器不能只是□□短刀。
他伏案思虑半日,在纸上画了五六个阵型排布。时至戌牌时候,困倦涌上,他便搁了笔转去安置。
他昨晚几乎一宿未眠,今日在马车上也只是闭目养神片刻,而今实是乏了。
在拔步床上躺定,他疲累阖眼,企望自己一夜无梦。
顾云容跟谢景谈了半晌,却始终无果。
她向谢景表达了两点,一是他父母已开始看不上顾家,她嫁过去必无宁日;二是她仍旧无法喜欢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