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峰要比前头的更加高峻峭拔些,也许山路不大好走,也许砍到此处,那股疯狂的热情稍稍减退了。能看得出来,一些粗大的古树还是被砍倒了,没有运出去,就随意丢弃在了林子里。

不管怎么说,终于有高大的树木了,树枝上冒出新芽,幼嫩的叶片令人看着心喜。

孟向东打头,用镰刀挥开杂草,往林子里走去,“这边有几段枯木上最容易长出木耳,我们仔细找找。”

钱雪和曹建国立马跟上,四只眼睛溜滴滴左右张望,观察能否有下嘴的东西。

“啊,啊,鸟。”钱雪压着嗓子低呼,一只手直直指向高处。

孟向东停了脚步,把镰刀往肩上背蒌中一放,从裤袋中掏出了弹弓,也安上了小石子,瞄准过后他却放下手,道:“这是布谷鸟,唤春耕吃害虫的益鸟,还是别打了。”

钱雪口腔中一阵阵的分泌唾液,那天的烤鸡美味还留在记忆中,可见他已继续往前,只得再留连一眼那只咕咕叫的鸟儿,悻悻然跟上。

不知从何时起,她就明白了,他说不干的事真的就不干。

“好吧,再找找其他的。”她努力练习着说话。

“阿雪,你说话清楚多了,这句我就听得很清楚。”曹建国笑道,“等休息时,我再教教你说话。”

钱雪朝他一笑,曹建国脸红了。

“哈,这里真的有木耳,快来。”孟向东欢呼一声奔了过去。

钱雪紧追在孟向东身后,一根枯木上,密密麻麻长了好几排黑木耳,叶片硕大,肥美诱人。因有杂草灌木遮挡,尚未被人发现,正好便宜他们。

“快采。”钱雪拿起小铲子扑了上去。

另外两人手脚也不慢,你一朵我一朵,除却特别小的,一扫而空。

“木头,拖回去。”钱雪指着枯木道。

“对对对,把木头拖回去,淋点水还能长呢。”曹建国也道。

孟向东站在断树前,前后左右绕了一匝,最后摇了摇头,“太大了,我们拖不动。”

既然没法带回去,那就尽量掩盖好吧。

三人搜寻断枝枯叶,把这根断树给藏了起来。

“过两天,再来。”钱雪心满意足拍拍手上的泥,再拎起小篮子翻了翻,一篮底的黑木耳,收获好大啊。

士气高涨,三人继续往前。

在一处向阳坡地上,曹建国眼尖,又发现了一丛香椿树,枝头上挑着二三十朵香椿叶芽,在阳光中泛出火红光泽。

全部采了,钱雪的小篮子里又铺了一层香椿芽。黑黑红红,随着篮子重量增加,她哼起了不成调的咿咿呀呀。

走在前头的孟向东嘴角溢出笑来,随手扯过一片柳叶,放在唇边吹出闲适悠长的曲调来。

如此简单却又清亮的调子声里,钱雪觉得天光都亮了几分,云卷云舒,春日暖阳。

顺着小道攀援而上,一只傻乎乎灰兔子跳出草丛,进入三人视眼。

钱雪激动发抖,刚想呼叫却又一下屏息,一手猛得捂住嘴巴。

孟向东已拿出弹弓,小石子搭上,弓弦拉到底,再一松,石子飞射而出,正中兔子脑袋。灰兔翻了个跟头,后腿蹬了两下,正要翻身逃走,却被孟向东快步抄上,一把抓住兔耳,提了起来。

“哇!”钱雪欢呼一声,冲上前抱住孟向东的胳膊使劲摇晃两下,伸出大拇指赞他:“孟大哥,好厉害。”

一张笑盈盈的小脸,孟大哥三字,倒让孟向东神情微微怔忡了下。

是啊,现在眼前之人就算再像,也不可能是她的阿雪了。

现在的阿雪,是他的一个小妹妹。

曹建国原地连跳几下,急急道:“快用绳子绑起来。”

孟向东背篓上挂着草绳,钱雪和曹建国忙帮着解下来,把这只灰兔绑了。

钱雪从他手里接过绑好的兔子提了提,沉甸甸压手,毛估得有三斤朝上。

“吃,现在吃。”她忍不住嘣出字词。

“孟大哥,现在吃吧。”曹建国舔舔嘴唇,也道。

孟向东看看头顶上的太阳,已到正午,也该吃点东西了,于是一点头,“走,我带你们去个山洞,那里我还藏了口小铝锅,还有泉水。”

“太好了!”钱雪欢呼。

半日爬山的苦累在一瞬间被治愈了,双腿又重新灌满了力量,一行三人顺着山势翻过山头,往下走了一段,就见一条小溪在脚下流淌开去,顺着溪流往上看,一块高高凸出的大石,如屋檐般飞挑。

而从大石上垂下些树枝藤蔓,把个内陷的洞口遮蔽了起来。

“到了,就是这里。”孟向东指指前面,擦了把汗。

“有兔子,吃了。”钱雪再次欢呼一声。

曹建国嘿嘿直笑,“孟大哥,这次要烤着吃还是煮着吃,我可以弄泥巴。”

上次的烤鸡,他念念不忘。

“今天煮着吃,还可以喝点肉汤。”孟向东笑道,先行拂开树藤,钻了进去。

“这山上,我也来过,竟不知这里还有个山洞。”曹建国在后头感慨道。

钱雪已跟着孟向东跨了进去,却不防一头撞在他背上。

“怎么不走?”她疑惑道,一边朝洞里看去,山洞不算大,三米多的进深,两米左右宽度,有些狭长。

孟向东提着兔子僵站在山洞门口,目光逡巡,这山洞有人来过。

他摆在山洞里面一块石头上的小铝锅被移到了洞口的简易灶上,铝锅内黑乎乎的,也不知煮过什么东西,而他铺在洞右侧的茅草堆上还扔着两条毛毯和几件衣物,洞壁上还挂着个军用水壶。

有人把山洞当成歇脚的地方了。

他的秘密基地被人占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哇,孟大哥,你什么时候布置的呀,还铺了羊毛毯,这可是高档货,我在黄支书家见过,黄思甜还跟我炫耀过,说是她小舅从上海带回来的。”踏足进来的曹建国低呼一声,随即也发觉不对了,“怎么还有大人衣服,这,这是被人占了啊……”

很老式的大红牡丹图案的羊毛毯,钱雪小时候家里用过,纯羊毛的毯子,质量相当好,也非常暖和,此时两条大红的羊毛毯就随便搁在茅草堆上,上头还堆了几件衣裳,土黄色的军装,沾着泥点子,领口发黑,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

孟向东的目光也停留在衣裳上,陡然,他瞳孔紧缩,丢下兔子,大步上前,拎起一件土黄色军装,摊开,在军装胸前,有一大块褐色污渍,斑斑点点。

这种颜色的污渍,他太熟悉了,是血迹。而要形成胸前这一大块斑点血迹,那是杀鸡、或者说拿刀捅人,确切点是近距离开.枪.杀人后溅上的血迹。

他的心猛然抽紧了,这山洞被个凶徒占据了。

此地极度危险,凶徒此时不在,可保不准下一秒就回来了。

他把衣裳原样放好,目光转动细细打量,当移到几块碎石搭起的简易灶台处时,再次一震,两双用细树枝削成的筷子横七竖八丢在石头上,他的目光又移回到两条毛毯上。

心下终于确定了。

两个人,此时山洞里暂住着两个人,两个凶徒。

孟向东的凝重,让钱雪的心慢慢提起,她不是真正小孩,自有分辨能力,什么人会避开人群,特意住到这山洞里来,还扔着那么邋遢的衣裳。

流浪汉,不,就算流浪汉,乞丐,也不会选择远离人群。

现在初春,山里夜间还是非常寒冷的,忍受艰苦离群索居,不是高人就是疯子,更甚者,在逃犯。

“我们走,走吧。”她轻推了下孟向东,低低道。

“走,这里住了两个人,也许是杀人犯。”孟向东转身,一手拉上钱雪,一手捡起兔子扔进背篓,握了镰刀在手,喝道,“建国跟上,我们快走。”

曹建国倒抽了一口凉气,见他拉着钱雪已快步出洞,忙急急跟上。

“孟大哥,真,真有杀,杀人犯?”他的声音都抖了。

“别说话,快走。”

钱雪跟着他的脚步已跑动起来,大棉裤和地上杂草束缚了她的行动力,磕磕绊绊,几次摔倒又被孟向东拉了起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

才跑出一百多米,就撞上了山道拐角出现的两人。

前头一人二十多岁,梳着小分头,上身一件咖啡色夹克衫,下身配一条绿军裤,脚上一双黑皮鞋,穿着洋气,颇有几分小白脸模样,手上却提了只死狗,狗头垂着,鲜血滴答,看样子刚死去不久。

钱雪跟着孟向东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在死狗身上一触,不由就移到那人还算英俊的脸上,心底暗骂一声,真是人面兽心。

这男人见到他们三人,也是一愣,脚步放慢,最终停了下来,他微微转头,“彪哥,三个小崽子。”

在他身后,是个高大粗壮的男人,一身绿军装,年纪已不小,四十往上,一脸络腮胡,但随着抬眼,似有两道精光逼射过来,让人心头发紧。他手上扶着辆自行车,后座上高高捆着两床蓝底白花粗布被子,被子上还扎着个不小的米口袋。

钱雪再看去,他手上那辆二十八寸凤凰牌自行车,车架子被刷了绿漆,在杠子上还有四个白漆字,中国邮政。

也不知他是偷了哪个邮差的车子,那个邮差是否已遭了他们毒手。

“哥,他们也上山,抓兔子吗?”

谢天谢地,钱雪把这句话说完整了。

曹建国紧跟一步,躲到了孟向东身后,脑袋探出来,道:“哥,他们抓了条狗。”

前头一人是个小混混,这种人欺软怕硬,很好解决,后一人却不同,双目精光如电,身上凝着股煞气。看身量,山洞里那件带血迹的军装应该就是他的。

以孟向东的眼光来看,此人相当棘手,身上可能背了不止一条人命。

而他身边两个小家伙都很机智,已在尽量降低两人的戒备心理,孟向东防备着来人,目光特意在狗身上转了一圈,稍带夸张露出一点羡慕之意,“他们抓得狗可比兔子大多了,肉也多。”

“嗯,狗肉好吃,村里那条大黄杀了后,我也吃到两块肉呢,可好吃了。”曹建国接话。

“彪哥,三个小崽子看上我们杀的狗了。”那个青年听完这段对话,眯眼一笑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请三个小家伙一起尝尝狗肉吧。”络腮胡阴恻恻道。

别怪我不放过你们了,你们死总好过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