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聘礼是早就给了的,三金四银,一千块钱,外加两大箱杂物。

于简家而言,聘礼已经算是相当丰厚,林家虽不缺钱,但能出这么多的聘礼,也说明了其家风端正,并未因简惜惜是个傻子,就轻视于她。

既是冲喜,一切程序也就从简了。

这一次,林家只来了顶轿子,媒婆跟姜雪梅招呼了一声,就将顶着红盖头的简惜惜抬走了。

这是简惜惜第一次坐轿子,其实这年头已经没什么人家娶亲还用轿子,大多数人家都是新郎骑自行车接回去,但林彦绅在病床上躺着呢,简惜惜又是傻名在外,为了两家的脸面好看,轿子接回去自是最优的选择。

轿帘一放,即便简惜惜犯了傻病,各种作妖,外面的人也看不到。

林家是书香世家,虽然家业败落了不少,但尚有一套四合院住着,不似简家,几户人家合住一个院子,整天听着东家吵西家骂,热闹的不像话。

轿子一直抬到房间门口,媒婆伸手将简惜惜扶进了房间,让她在床沿上坐着。

没过多久,关门声传来。

简惜惜借着盖头下的一点小缝四处张望,屋里没人,床上也没人。

她不禁好奇,那个即将与她结婚的男人哪去了?难道不与她住一个房间?他又是何等模样?

不过林家这样安排也对,她是个傻子,没有能力照顾人,若让那病秧子与她住一起,林家恐怕还要担心病秧子提早被她害死。

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屋外同样很安静,没有半点要办喜事的样子。

干巴巴的坐了很久,简惜惜只觉得浑身哪儿都不舒服,正准备站起来晃晃,门外忽的热闹起来。

一个妇人低低的哀戚声最先传了进来。

“我不同意,她那个样子怎么照顾绅儿?又痴又傻,若是打了绅儿,绅儿又无还手之力,可如何是好?”

又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严厉道:“不住一起,怎么叫成亲?”

面对态度坚定的婆母,薛芝玉不敢再吭声,只是眼眶里的泪越聚越多,忍不住担忧的看向林彦绅的房间。

小保姆阿香快步上前,打开房门。

瞅见屋内的情形,薛芝玉泪如雨下,林家祖母马静芙霎时也忘了言语。

只见那傻丫头已经掀了盖头,坐在床角,手里抓着一把花生正吃得香,喜被上散落着不少花生壳。

看见门口站着几个人,她扬起脸,羞涩的笑了笑,伸出手,将手里的花生递出去。

“这里有好多花生,还有红枣、桂圆,可好吃了,你们也是来吃好吃的吗?”

若不听她说出的话,只看那一双大大的亮晶晶的双眼、唇红齿白的俏丽模样,只怕都要赞一句:哪来的俏姑娘?

但仔细一瞅,哪有新娘子刚进门就坐在床角吃枣子的?

林奶奶花白的头晃了晃,紧了紧手中的拐杖,满心酸楚。

如果她的孙儿好好的,以他们家的家世,定会娶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然而……

林奶奶别过头,黯然吩咐道:“阿香,带她去绅儿房里。”

阿香年纪也不大,今年刚刚十六,比简惜惜还小两岁。她家里孩子太多,姐妹七个,还有两个兄弟,家里实在是养不起,穷的锅都揭不开,只好将几个女孩子送来城里干活。

阿香来林家已经两年了,虽说是做帮工,但终于能有饱饭吃,终于能有新衣穿,每个月还能拿十块钱工钱,她已经很是满足。

听说简惜惜是个傻子,阿香心底有些怕,可又不敢不听林奶奶的话,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惜惜姐,我带你去彦绅哥房里吧。”

简惜惜歪了歪头,不解又好奇的问:“去哪里?那有好吃的吗?”

阿香连连点头,“有呢,很多很多好吃的。”

听说有好吃的,简惜惜傻憨的笑了起来,抓了满手的花生、红枣,这才下了地。

无视门口的林奶奶和薛芝玉,有些焦急的催促阿香快点带她去找好吃的。

薛芝玉愁容满面,“妈,这丫头要是疯病发作,打了绅儿怎么办?”

……

林彦绅的房间就在隔壁,阿香刚一推开门,简惜惜就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果然看到房间内的小圆桌上摆满了好吃的,各种水果、糖,还有花式繁多的糕点。

“呀,好多好吃的。”

她兴奋的扔了手里的红枣、花生,径直扑到了小圆桌上,一抓一把,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阿香背过身,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忽的身后传来乒里乓啷声,她转身一看,却见简惜惜掐着自己的脖子倒在了地上,双眼都快翻白了。

阿香赶紧倒了杯水,扶起简惜惜,喂她喝了下去,又在她背后捶了几下。

简惜惜终于缓过气来,坐在地上的她顺手捡起一块绿豆糕,笑眯眯的递给阿香。

“姐姐,吃,好吃。”

看着被硬塞进嘴里的绿豆糕,阿香的脸都绿了。

虽然她家里是穷,但在林家这两年不缺吃不缺穿,更不可能吃从地上捡起来的东西。

可是看着简惜惜虽傻憨却纯真的笑脸,嘴巴动了动,将那块绿豆糕生生咽了下去。

刚才的响动太大,林奶奶和薛芝玉也走了过来,看到满地狼藉,又见简惜惜坐在地上,二人的眉头拧的更紧。

“阿香,这是怎么了?”

阿香苦笑着回,“奶奶,惜惜姐刚才吃东西急,噎着了……”

剩下的不用阿香说,林奶奶和薛芝玉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奶奶一直强撑着的精神瞬间蔫了下去,挺直的后背都佝偻了不少,神情灰败,转身往自己屋走去。

薛芝玉不忍再看,越看越伤心,嘱咐阿香照顾着,捂着嘴就冲回了自己房间。

室外,夜色漆黑,室内,红烛高照。

简惜惜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懂林奶奶和薛芝玉为何会伤心离去,兀自坐在地上,捡葡萄吃。

阿香想要将她扶起来,却愣是没拉的起来。

“惜惜姐,咱们坐凳子上吃,这地上的都脏了,我帮你换些干净的来。”

简惜惜顺势起身,左右手不忘各拿起一块糕点,边吃边坐在凳子上,一边还含糊不清的问,“真的吗?姐姐,好吃的还有很多吗?”

阿香蹲在地上收拾,好脾气的应道:“嗯,多呢,我收拾好了就去给你拿。还有,惜惜姐,你以后叫我阿香就行了,我比你小,你不能叫我姐姐。”

阿香背后,简惜惜悄没声息的将刚才从地上捡的糕点放在了桌上,嘴巴空空的嚼着,假装满嘴是东西,心里默默的给自己点了个赞。

以她刚才那演技,可惜了没混娱乐圈,不然拿个奥斯卡小金人肯定是妥妥的。

阿香离开,屋里只剩下一个昏迷不醒的病秧子,简惜惜不必再装,一边活动手脚,一边打量这屋里的摆设。

林家不愧是书香世家,虽经历了一些事情,家底败落了不少,但底蕴摆在那里,仍旧是一般人家不能比的。

林彦绅的房间是古色古香的风格,材质清一色的都是黄花梨,黑漆描金,各式菊纹、荷花纹、福寿纹繁复典雅,漂亮极了。

简惜惜虽是服装设计师,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这些她之前拼死拼活干也没买的起的古董呢?

“啧啧……这漆色、这纹理、这雕刻的技术……”

简惜惜轻抚着眼前镶金嵌玉、画着梅兰竹菊的围屏,不禁心驰神往。

这要是好好保存下来,三十年后卖出去,她岂不是发啦?

不过,三十年后她都快五十了,空有钱有什么用?

更重要的是,她可不是之前那个简家二姑娘,不会因为一桩让人啼笑皆非的冲喜,就这么留在林家,等着终老。

即使莫名其妙的魂穿到七十年代,她也想尽可能的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作为某人的替身。

房间的西侧布置成了小书房的模样,书架上放了不少书,让简惜惜诧异又惊讶的是竟然有不少英文原版书籍,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和四大喜剧都有,细细看去,《仲夏夜之梦》应该是被翻的最多的一本,看起来明显比其他书籍陈旧许多。

简惜惜的英文不错,阅读专业性不强的小说、诗歌类的原版书籍不是问题,只是之前的她一心扑在服装设计上,并没有看过几本完整的小说。

不过,对于《仲夏夜之梦》,她印象超深,只因为其中的一句话。

The course of true love never did run □□ooth。

真爱无坦途,也可以说成是真诚的爱情之路永远不会是平坦的。

这样一部喜剧爱情小说竟然是林彦绅翻读最多的一本,这说明什么?

简惜惜猜测这林彦绅肯定有心上人了,并且他们的爱情一定遭遇了重重阻扰,然后……

嗯,为什么林彦绅会病重成这样,又为什么会是她这个“傻子”来冲喜,林彦绅的女神又去哪里了,等等,这些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林彦绅自己知道了。

可惜,他快病死了,冲喜这种迷信的东西并不能挽救他的生命,至于那些问题的答案,她也是等不到了。

虽然她并不认识林彦绅,但想到一个年经的生命即将逝去,林家父母即将失去这唯一的孩子,饶是她一向心宽,也不免觉得有些心底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