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十二年,青州沈城出了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而且这位沈状元,在金銮殿上极受圣上喜欢,甚至被钦点为公主驸马。
这可是天大的圣宠,但是这位沈状元,他给拒了!
又过了五年,这位昔日拒了公主的沈状元,不仅没有被圣上厌弃,反成为了大周朝最年轻的宰相。
作为如今最受宠爱最贴心的臣子,沈慰向圣上提出了一个要求,要去楚督主的府上,拿回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
圣上应了,于是沈慰带着谕旨,终于敲开了那扇他十五年都未敲开的楚府大门。
“楚督主,我身后是沈家全部家产,可以全部给您,只求您将柔娘还我。”这是沈慰见了楚怀安的第一句话,是他忍了十年,又奋斗了五年,才有机会当面说出来的话。
十五年,他早已分不清自己对于柔娘怀揣着什么样的情感。
但是十五年,足以他把这份执念发酵再发酵。
“柔娘?”楚怀安蹙着眉,好像在回忆什么,半响才哦了一声,“你说那个戏子啊,好像……死了有些年了呢。”
沈慰像是被人猛地在心上锤了一拳:“你说什么?”
他设想过无数情境,或许柔娘不愿见他,或许柔娘不愿跟他走,可是独独没有想过——她会死?
沈慰不敢置信:“她怎么可能会死!”
“怎么不会。”楚怀安嗤笑一声,“生老病死,对于你们凡人而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怀揣着希望而来的沈慰,还在想着怎么与楚怀安交涉换回柔娘的沈慰,此刻一刀捅死楚怀安的心都有了。
他揪住楚怀安的衣领,冲他怒吼:“你不是答应给她世上的一切吗!她怎么会死了!怎么会!”
楚怀安拍开沈慰的手,仍然笑眯眯的坐着:“可是我已经给了她想要的呀,你忘了吗?沈相大人。”
沈慰被戳到了最大的痛点,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的锤在楚怀安脸上。
可楚怀安的话,还是像一把刀插进了他的心脏,翻出来搅了又搅。
楚怀安轻轻吐出一口血沫,仍然笑得猖狂,甚至变本加厉,继续一刀一刀的朝着沈慰心上捅刀,“三元及第,仕途坦荡,瞧,柔娘的愿望你都做到了。”
“等再过几年,荣华富贵,儿孙满堂,你也会实现。”
“闭嘴!你闭嘴!”此刻的沈慰接近崩溃,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去反抗,可是哪怕他乡试交了白卷,会试故意答错,最后的解元会元仍然是他。
那一刻他知道,那个楚怀安,真的拥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他想要超过楚怀安,拥有比楚怀安还要高的地位,所以他顺从了,他轻而易举的获得了状元之位,接近了圣上,然后拼了命的去护驾,去揣测圣意。
他做到了!
他成为了大周朝最年轻的宰相!
可是,可是!
他这辈子唯一一个想夺回来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噌——”
刀剑出销的声音。
“沈相!”
“沈相!”
众人想要阻止沈慰,可是沈慰却发现,他根本伤不到楚怀安。
就好像当初他敲楚府的大门,翻楚府的院墙,可是怎么都进不去的那种无力感。
沈慰筋疲力尽的瘫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楚怀安。
十五年了,他已二十八岁,先帝也成垂暮老人,而面前楚怀安的面貌却没有一丝变化。
他终于明白,这位楚督主,并非常人。
楚怀安见沈慰终于平静下来,站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拍拍身上因为刚刚的混乱沾上的尘土,“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柔娘生前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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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的竹林,陈旧的戏台,这里的一草一木,像极了柔娘在沈家居住时沈慰让人给她收拾的院子。
远远的,还有一个粗布丫鬟在井边洗着衣裳,她见着人来,手里的木盆摔在地上:“沈少爷……”
沈慰眼前晃了晃,他想起来了,那是跟在柔娘身边的小翠。
“沈少爷,这是夫人常年看的书。”
“沈少爷,这是夫人经常喝药的碗。”
“沈少爷,夫人后来嗓子虽然没好,但总是会重复的唱一句,唱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什么二月二……“
沈慰死死咬住下唇,他知道柔娘唱的是哪一句。
“沈少爷,这是夫人睡的床榻……”
有一抹绿色在眼前一晃,沈慰伸手指向地上,“那是什么……”
小翠顺着沈慰的视线,看到了柔娘床前砖缝里的一株碧绿的幼苗,突然哭了起来:“那是……那是……”
“沈少爷,您知道吗?夫人死的时候,手里抓着一把枇杷。”
“我就眼睁睁的瞧着那些个枇杷,从夫人的手里,一个接一个的滚到了地上。”
沈慰感觉有什么在心口碎裂了开来,仿佛浑身都被抽空了力气。
他想起来了多年前,那个霞光艳丽的傍晚,有一个女人在枇杷树上,丢下几颗枇杷打中了他、
然后现在,她没有了。
再也寻不到,找不回来了。
沈慰颤抖着手,强忍着不肯落泪,他搬开地上的青石板砖,将那株枇杷树的幼苗用手一点点,一点点的连着土挖出来,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
然后站起来,朝着门外一步步走去,就像柔娘当初走向楚怀安一样。
“你真的什么都能做到?”
“是呀。”楚怀安笑着,“你不是亲身经历过吗?”
“不,你答应她的事情没有全部做到。”沈慰也笑了,笑到眼泪落下来。
她要我儿孙满堂,一生无忧,可是,我这辈子,根本就不会娶妻生子。
几十年的寿命也好,所谓的滔天权势也罢。
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留在她身边,哪怕像小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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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和十八年,先帝驾崩。
新帝继位。
名噪一时的沈相,辞官回乡。
回乡途中,他路过青州城下,留下一锭银子,救了一位卖身葬父的梁姓少女。
他没有回到沈家大院中,而是住在了沈家老爷早年买下的一座小院落里。
院墙边的枇杷树旁,不知什么时候,栽下了一株新的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