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常跟着两人来到了太明宫。

司乐见了妙常如蒙大赦, 上前挽住妙常的手, 急切说道:“妙常姑娘, 您可一定得帮我这把啊。”

妙常并未夸下海口,谦虚回答, “承蒙教坊照顾良久,妙常定当尽力。”

妙常粗粗吃了几口饭, 便投入了紧张的排练中。

清菡见到妙常前来, 嘴角硬扯出抹笑来,不知是讽刺还是自嘲,“我就知道, 这次定也少不了你。”

妙常抿嘴,“师姐说笑了。”

云琦在旁边,看似忙着自己的事情, 实则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原来她们二人是师姐妹。

平时竟是丝毫看不出来。

妙常没有心神理会清菡复杂变换的情绪,集中精神,吸收玄女拜谒的戏。

一整天的时间过去,妙常将一切顺利完成。

外面也开始忙活, 尚工局的人布置好了屏风挂件, 桌椅摆设,尚食局的人穿梭其中, 上些不易腐败,清凉解腻的吃食, 一些低品阶的外臣也被宫人引领到了位置坐好。

她们这些歌姬正在后殿上的一处小房间内, 吃了些饭食, 但并未饮酒水,在此地准备登台。

妙常换好轻裳,来到窗户边,将手放在窗台上,脸轻轻搭在手背上,偷偷从窗棱看外面的情景。

妙常看到外面有一小内侍趁人不备,将一块桂花糕嗖地一下塞进嘴里,两颊立马鼓起来,如同贪食的小仓鼠。

妙常被逗得忍俊不禁,嘴角漾起笑容,眉眼弯弯,贝齿微露,歪着脑袋,自有一番晶莹剔透,纯洁烂漫的可爱。

“妙常姑娘在看什么?”身后有一女声柔和道。

妙常脸上笑意仍在,不过微微收敛,回头望去。

“原来是承欢姑娘,我没看什么,只是无聊。”

妙常不打算把那小内侍贪嘴的事情传扬出去,若是被尚食局的人知道,就少不了他一顿打。

承欢方才分明见她笑的开心,知她在隐瞒,并不挑破,“姑娘容貌世间少有,连我身为女子,见姑娘倚窗含笑,竟也心神荡漾。”

承欢说的真挚坦荡,妙常脸颊飞红,舌头一结,“承欢姐姐谬赞,我自承受不起。”

承欢见妙常怯怯不安的眼神,爽朗一笑,“我从来都说实话。”

妙常无法招架她的言语,微微一笑不再搭话。

殿外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没过多久,皇上与王爷扶在太后两边,一同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算皇上看不见她们,屋内的人还是跪拜在地,口称万岁。

等到众人起身后,妙常四处看看,发现皇上阶下左边的位置空着。

有谁来的竟比皇上还晚?

没让妙常困惑多久,妙常便停皇上清朗的嗓音响起,“怎么,王子还没到吗?”

在妙常面前,皇上一向眉眼柔和,很少见他如此威严,难免新奇。

妙常不错眼珠儿的盯着皇上,只想听他多说几句话。

呀,皇上还不知道自己来的事呢,妙常突然想到。

妙常不由眉间微蹙,现在皇上坐于高台,这时候去说未免太不方便,只得作罢。

“王子少年心性,说不得被宫中景色迷了眼,还望皇兄海涵。”

妥曜意味不明地笑笑,“你倒与王子交情甚好。”

“皇兄既然将此等重任托付与臣,臣弟不敢懈怠。”

说曹操曹操到,殿外传来了内侍尖利的通传,“北夷王子到。”

北夷王子来到大端后,一直待在行馆里闭门不出,众人都对北夷王子很是好奇,妙常也不例外,兴致勃勃地向殿口望去。

分明是满人的大殿,此时却寂静许多。

皮靴底磨在地面金砖上的‘匝匝’声,直钻人耳。

未免太不尊重了些。

这北夷王子,分明为质,却十分嚣张。

妙常心中更是好奇,离着远只能看到一个昂首魁梧的身躯跨步接近。

他身着绛紫色蟒袍,金线密织的衣角,胸口处纹绣着一轮淡月,妙常渐渐对上了他的脸,面上的笑容兀自僵住了。

妙常倏地惊恐转身,用手紧捂住胸口,将头微微昂起,深吸几口气,才能缓过屏住的呼吸。

他没看到妙常。

妙常默默闭上眼睛,脑中清晰的浮现出了那人的脸,是原雄。

他已是十足的男人了。

原雄脸上棱角更加分明,两颊瘦的凹进去,眉骨挺高,眼窝深陷至极,叠出两层的眼皮来,漆黑瞳仁深邃不见底,下巴线条流畅,颌角分明,整个人便是一把开刃的刀,冷光逼人,浑身散发着侵略压迫的讯息。

那股子侵略将寒意逼入妙常骨子里,生劈入五脏六腑,而身上轻薄的衣料更加重了冷意。

她不该来的,妙常心中无限悔意。

原雄定会一眼认出她。

他们二人,当初可谓是不欢而散。

没想到此生还有再见的机会。

妙常的不对劲太过明显,承欢本站在她身旁,见状扶住她瘫软的身体,“你还好吗?马上就要登台,你可万万不能出事。”

妙常伸出苍白的指尖按压住太阳穴,试着将那股心慌从身体内排出。

她勉强笑笑,“只是突然眩晕一下,不妨碍。”

承欢松了口气,“我扶你去旁边休息。”

妙常坐定后,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四处望去。

清菡在她左前方,也是神思不属的样子。

外面正是热闹。

“姑娘们,准备准备,咱要上台子了。”

众人顿时忙乱,拿好自己的各式东西,妙常也迷迷糊糊地被人推到了应站的位置上。

鼓声咚咚响起。

妙常紧张咽咽口水,‘不能出差错,不能出差错。’

歌姬们从她两旁碎步小跑了出去。

外面传来喝彩声。

妙常虎口出传来阵阵痛意,她吃痛抬头,对上承欢认真的眼。

“别搞砸我的表演。”承欢如是说道。

妙常咬牙点头。

很快到了几人上场的时候。

妙常几人身着艳红色衣裳,身罩薄纱,手持锦帛,登上高台,很是显眼,这一身惹眼的红很快就被众人注意到了。

那颜色鲜艳如血,是刺目的红。

妥曜不经意间被这红充斥满眼,细细一观,竟看到了妙常的脸。

他整个人都开始暴躁起来。

他双目充血,眼神十分可怖,与身旁人叱喝,“怎么给朕看的人?”

这红色使得妥曜如坐针毡,不能自持。

丝竹声清淡悠扬,却丝毫不能缓解妥曜心中的焦躁。

妙常几人咿咿呀呀地开唱,四位侍女将身子四处倒去,大红的裙摆散开,如同拿盛开的花瓣。

花瓣中身着白衣的玄女一跃跳出,优美的身姿霎时赢得满堂喝彩。

承欢柳眉斜扬,眸如明珠,鼻若悬胆,口似含丹,手臂上的明黄软烟罗四下翻转,一袭白衣清冷动人,手指灵活地舞动,嘴角挂着自信的笑容,凛然生威,却又媚意天成,诱人而不自知。

原雄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不过他看的并不是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白衣佳人。

而是看着那个在他注视下,故作不知,兀自舞动着的故人。

数年未见,她长成了。

妙常身着红衣,玉颈修长,素腰不堪一握,袅娜摆动,青丝垂摇,清丽如月中仙,晃得人心痒痒。

明明身着艳光四射的红衣,却眉清目秀,如芙蓉初绽,自然清新。

只见她锦帛随动作扬散开来,口中莺声绕梁,响彻大殿。

原雄周身充斥着叫好声,却让他很是生怒。

怎么?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站在台上,卖弄你的风姿,受人追捧,万众瞩目。

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原雄嘴角噙着不屑的笑容,将杯中烈酒闷入口中,一饮而下,腹内被烈酒淌过,灼烧内腑,如同他被炙烤的心脏。

妙常早就注意到原雄迫人的目光,那仿佛将她生剥活吞似的凶猛。

她四肢僵硬,手脚都不会动了,鼻尖沁出微汗来。

妙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却不想有另一侍女不知紧张还是什么,竟错了动作,一脚全碾在妙常的脚面上。

妙常他们所着的白玉锦鞋,底部玉石所制,十分坚硬,面上却不过薄布一层。

妙常嘶的倒吸了口气,身形微晃,险些战立不稳。

疼,太疼了。

妙常眼眶发热,泪水一下盈入双眸。

她强忍着疼痛,继续舞动身体,脚趾在地上滑动研磨,整只脚在裙摆下疼的发抖,渐渐失了知觉。

妥曜稳坐高处时时注意妙常的动作,见她玉人不稳,强自按捺自己的冲动,不将人从台上拉下来。

妙常下个动作转过身来,妥曜便直视她含泪的双眼。

艳丽的血色,含泪的双眸……

这一切,几是又将妥曜拉回了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