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悄悄的,原野和曾勇早就入了梦乡,魏海月睡不着,干脆从卧室走到客厅。墙上的时钟走动发出嗒嗒声,他从厨房的冰箱里取出矿泉水,打开了电视。

午夜档没什么节目,何况调了静音模式,画面上的人物表情换着花样,滑稽得让人想笑。

可魏海月笑不出来,茶几上放着两支手机,他拿起来对比着看。

K先生又给自己发来了短信,内容写着:“瓮中捉鳖。”,而自己平日里用的那支收到了阙南中的短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两条信息似乎指的是同一件事,那就是蓝青的邀约。

K先生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魏海月已经习惯了,可这个阙南中······

自从上次会面后,他要自己亲自调查蓝青,此后两人再无往来,就连母亲也说许久没见过这个男人了。而阙南中此刻发来的短信,意味着他一直掌握着蓝青的消息,否则也不会说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样的话来。可既然他都有了这样的本事,为什么还要自己去调查蓝青呢?这个人到底想从中得到什么?

身份不明,好坏难辨。魏海月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说不清是对于K先生还是阙南中,亦或是即将到来的这次与蓝青的约见。

总之那种不安的感觉渐渐变得强烈起来,竟让他产生了一丝害怕的情绪。

卧室的门被拉开,原野踏着拖鞋出来上厕所,发现客厅里有忽明忽暗的光亮,走近才发现是魏海月坐在暗处。

他揉着眼睛去看墙上的时钟,已经一点过了。

一声惊雷兀的炸响,原野打了个哆嗦,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他撩开窗帘往外看,深海蓝的天空被几道闪电劈开,呈现出一种诡谲的美感。还没反应过来,窗外的雨点就像子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在了落地窗上,他连忙退了几步。

“哥,你怎么还没睡啊?”

“来坐。”魏海月招呼他。

“小野,你还记得小时候有次你去我家找我,当时我不在,你说看见个男人从屋里出来,而且我妈和他关系很亲密的事吗?”

“昂,好像是有这么件事,当时干妈眼眶红红的,好像还哭过。”

魏海月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照片,这是上次回家看谢女士时,他从她房间抽屉的最底层偷出来的。

“你看看,是这个男人吗?”

原野拉了沙发边的落地灯凑近去看,暖调的灯光照在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上,这本该是一个温馨的场面。

“哦,是,好像是这模样,我当时就想说长得挺帅的,不过我怕你······话说这男的是谁啊?海哥你从哪儿找来的照片?”

一阵沉默,说不清这种感觉应该怎么去形容,埋藏十多年的秘密突然就被挖掘出来,坦然地摊开在了自己的面前。巨大的震惊从胸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魏海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捏着照片的手有些发抖。缓了好一会儿,魏海月动了动身子往沙发里靠拢,想要寻求一丝有力的支撑。

当年因为自尊心的问题他从没多想,以为小野口中的男人会是母亲新结交的对象,原来原野那次意外的撞见,遇上的竟然就是自己的爸爸······

他没有死!

魏海月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些细节。

前不久男人给到自己的资料里有提到,丁彭身边的那个女孩似乎不太寻常,他们两人都很精通电脑。他想到什么,翻出男人传给自己的照片仔细看,虽然不够清晰,但女孩的容貌渐渐地和记忆里的一个人发生了重叠。

难怪当时自己会有异样的感觉,原来是她!看来着女人一直在替自己的父亲做事。

也就是说,当年一直是父亲在偷偷给母亲生活费,但是母亲为什么不肯承认?他们两人背着自己还隐藏了什么秘密?

K先生。魏坤。长期以来的猜想终于得到了验证。

那么这两条短信,一条是让自己不要轻易赴约,一条却是叫自己一定要去赴约,他究竟应该怎样选择?

***

身为卧底,他知道自己没得选择。

***

“小野,好兄弟,答应哥一件事好吗?”

原野看着魏海月满脸的严肃,一时有些心慌,瞌睡都醒去大半。

“哥,你别,你别这副表情,怪吓人的,有什么事情你吩咐,我都替你做。”

“我天亮要去找蓝青,这次过去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可能会有危险。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答应我······”

魏海月话还没说完,原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后面的话。

“不行,我不答应。哥,咱们俩兄弟这么多年,做什么都是一块儿的,我要和你一起去!”

魏海月垂着眼眸,“不行,这次不一样,而且蓝青约的是我一个人,是兄弟你就听哥的话。如果······如果真的出现了意外,你答应替我照顾好小方言,还有你干妈。能做到吗?”

自己陪在魏海月身边这么多年,他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和兄弟们说话,竟然连南蔷和干妈都交托给了自己。原野不敢想象,海哥一定是意识到了这场赴约绝不简单,否则他不可能······

“我不管,你要一个人去也行,但是你得平安回来,否则老子就是掀了蓝青的老巢,也要去救你!”

原野的性子魏海月是知道的,他原本不想讲这些,但又怕真出现什么意外,这样也好保个万一。

“那好,如果真的到了那万不得已的一步,你也不许乱来。两天之后,如果我没有与你取得联系,你也没有收到任何短信的指示,记得第一时间联系警方。”

***

陈焱手下的小队业务能力确实很高,仅仅一天就查到了制毒作坊和罂粟田属于余婷。

人证,物证,每一条都少不了。所有的证据就像一面大浪,直接将余婷和她手下的员工扣死在了沙滩上。

***

直到陈焱带队踏进仿佛金色城堡的酒洋场,手铐套住了自己和小黑,这一刻,余婷才终于明白,自己是替人挖了个坑,那人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脚将她踢进了坑里,还顺便填了土。

魏海月在车上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明白了,这就是蓝青会邀约自己到曲水码头的原因。

他没想过,当初余婷所说的计划居然会是这个,种植罂粟制毒,然后嫁祸给蓝青。

难怪后来她没有联系自己,因为如果自己知道,是必然会阻止她的。

“海哥,现在怎么办?”原野在电话那头问。

“证据确凿,就算余婷没有制毒,可是那片罂粟是她雇人种的,光是这个罪名已经不小。”魏海月思考了一番:“这件事情你先别管,我将K先生会发信息的那部手机留在了家里,你随时关注有没有新消息。另外,这件事情还有一个疑点,咬伤许医生的那条狗,应该不是余婷的手法,如果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嫁祸蓝青,是做不到这一步的。”

余婷为人并不算坏,魏海月相信她不会为了对付蓝青,连其他无辜的人也要下手。而且当初那个老伯提过,到他家的那个女人身上,是带有消毒水味道的。

“如果那只狗真的与余婷他们无关,我要怎么做?”

“告诉小方言,让他们一定要再深入调查此事。”

“昂,我知道了。”

余婷的罪名是肯定逃不掉的,但蓝青从中陷害,若能找到他犯罪的证据······

魏海月来不及再往下多想,这些事情也不是他眼下能插手的,汽车已经快到仓库的门口,他得打起精神来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码头上的工人已经被撤了个干净,与上次自己来时的热闹不同,整个码头除了江水拍岸的声音和轮船的气鸣,竟是一点人声也没有。

三号仓库,是上次曾勇挨打的那间。

没人看守,魏海月回忆着路线,一路开了进去。

仓库门口还是那两个小弟,见到车子开过来,懒懒散散的都从货箱上跳了下来。

“哟,魏海月,咱们老大可是恭候你多时了。”

两人如同守门神般,一人推着一边,把铁门给拉开了。

“请吧。”

魏海月只得下车。

仓库里依旧昏暗的光线,从深处钻出的沉闷味道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但好歹这里已经能听到几声人语,证明库房里确实是有人正等着自己。

地面上的草穗和鞋底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身后两人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的作用是防止自己借机逃走。

昨夜的不安不会没有由头,蓝青和自己从来就不是朋友。

只怕他正愁没借口对付自己呢,余婷这次可是给他送了份大礼。

“蓝青。”

“哟,魏兄弟来啦。”

蓝青手里持着双筷子,他正从面前的小桌上捡菜吃,魏海月瞥了一眼,卤牛肉、凉拌小菜、花生米、豆腐干、小龙虾,地上还有几箱啤酒。

“过来坐下一起吃吧。”他头一偏,指向旁边一张小木凳。

“看,还有好酒喝。”蓝青又从地上拎起一瓶他开过的啤酒,晃了晃道。

“不用了。你今天叫我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怎么就不用了?也没什么事,咱们不是朋友嘛,我就是想叫你过来坐坐,你不肯给我面子啊?”

“我已经来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老子叫你来坐!”男人突然把声音拔高,旁边站着的十几个小弟手里拎着木棍,全都跟着冷笑了一声。

魏海月心知不能和他们硬来,只好坐过去。

身子还没来得及挨上凳子,蓝青横过来一脚就已经将木凳踢飞。

“哎哟,不好意思,脚滑了。魏兄弟,麻烦你把凳子再扶起来一下呗。”蓝青垮着张脸,语气似在玩笑,但表情里却分明写着狠戾二字。

魏海月不吱声,伸手去捡木凳,那凳子的一条腿已经叫蓝青给踢瘸了。

“啧,怎么这么不经踢。魏兄弟,你说这人的骨头硬还是木头比较硬啊?我突然有点好奇了。”蓝青说话阴阳怪气的。

“蓝老大的腿脚一向厉害,鸡蛋又怎么能跟石头碰呢。”魏海月拍拍凳子上的灰,挨着货箱坐了下去。

“什么?蓝老大?”蓝青瞪着眼睛张嘴笑,哈哈哈地望了一圈围观的小弟问道:“你们刚刚听见他叫我什么了吗?蓝老大!可笑不可笑!刚才进门的时候不是还喊的蓝青吗?”

男人就着手里的筷子瞬间刺向魏海月,魏海月下意识地偏头躲,木筷在他的脖颈处抵着,擦出一条血痕。

蓝青的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只怕你眼里从来就没看得起过我蓝青,要说打架厉害嘛,当年你可是赢了老子的,这一笔,你蓝青爷爷记得最清楚呢。”

魏海月神色无异,只是淡淡看着他:“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谁不知道蓝帮和蓝正峰的大名,又有几个人知道魏海月这号人呢。”

蓝青的巴掌在魏海月的脸上狠狠地拍了几下,颇有些得意的样子:“这话倒是没错,现在又有几人知道你魏海月呢。当年那么风光,从老子手底下抢人,嗯?”

他把筷子扔了,使了个眼神,“你们几个过来,把魏海月给我抓牢了。”

说完蓝青往自己眼前的玻璃杯里倒满了啤酒:“小蔷薇的眼里当时可就只有你啊,英雄救美的路数,啊?你是风光了,把老子当成了什么人?一个笑柄!不过现在嘛······”

他端着杯子往魏海月的嘴边凑:“你就只是我手里的一只蚂蚁,知道吗?手指头轻轻一捏,你就该没命。”

魏海月不肯喝他的酒,心里担心对方在酒水里下过药。

“蓝青,你就这样恨我吗?如果是当年的事情,那时候大家都年少不懂事······”

“哦,少不更事?你以为就这样简单?好,也可以,那就按你说的,就算是年少不懂事,但我这人很记仇的,你不知道吗?这笔账老子可记了有些年头了呢,咱们俩得坐下来好好聊,慢慢算。”

蓝青抬手招了招,剩下的几个小弟也马上拥了过来。

“你们几个,今天可得把海哥给伺候好了,若是他没舒坦够,我就让你们陪着他舒坦。”

小弟们哪里还敢怠慢,十几瓶啤酒顿时就一股脑地往魏海月的头顶上浇,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

暗夜里一道身影迅速地移动,很快,他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找到了一早藏好的摩托车,坐稳之后便一路向市中心疾驰。

李载柏收到短息的时候正准备入睡,一条腿刚搭上床沿,身边的妻子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却注意到床头柜上亮起的手机屏幕。

“零八——幺九。”

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他又轻声换下了睡衣,穿上了一身便服。

这个家伙终于肯联系自己了,他取下门口许久没用的公交卡,不能开警车出去,心里计算着到底是乘坐出租还是轻轨更快。

虞中区的红门洞酒吧,开了几十年,乘轻轨能直达,至少节约十分钟。

门被关上,华灯落幕,一天生活的结束,这座城市静悄悄的,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进入沉睡。但只有在夜色里赶路的人才清楚,月亮升起的时候新的一天便不再遥远,有些东西也即将苏醒。

***

红门洞酒吧。

李载柏低着头径直走进门内,一路向临江的一处雅座,三面天然的石壁,重帘垂下,隔音极好。

雅座内坐着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他侧首望着江景,虽然看不见容貌,但李载柏还是从搁在木桌上的那双手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师弟,你······”

那男人听见声音转头来看,在望见李载柏一双震惊的眼神后,突然得意笑了。

“师兄,你这身材可真是走样了。”

李载柏几步走到男人的面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抓住男人的肩低声质问:“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

男人却无所谓道:“不过一层皮囊,比起丢掉这条命,师兄又何必大惊小怪。”

这句话并非玩笑,李载柏心中清楚。

当初师弟奉命进行卧底行动,剿灭罪犯后警方没有找到他的人亦没有寻见他的尸首,甚至一个月过去后他也没有回到局里报道。所有的人都以为对方已经被黑帮杀害,但眼下师弟竟然真的还活着,还能这样坦然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难道还不够吗?

“这些年来你怎么过来的,我之前联系你时,为什么不回短信?”

男人知道李载柏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自己,但他只能长话短说。

“十九年前的那此行动,还存在着一些疑点,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总之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师兄,我需要你的帮忙,咱们一起揪出背后的那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