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了起来。
谢阳桥对于南蔷终于出现在花店并无意外。
“南姐,你感冒可好啦?可惜了那天没跟我和焱哥一起尝尝锦红园的春宴,哎哟那十几道菜做得可真叫绝了。那是一个色、香、味、俱全,哎,南姐你别走啊······”
南蔷没理会他,感冒对花粉过敏的借口不过随便一说。她打开猫包将小白猫放了出来,只坐在旋梯处抱着它轻轻抚摸着。
呆了一会儿,她装作不经意问道。
“小桥,那些小蔷薇客人还在送吗?”
听到南姐问话,谢阳桥的兴致又来了,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送的,那人就出现了一次,每天一早转账,人虽然没再来过,但这花却是每天都送的。”他停了停又发觉不对,今天早上到现在自己还没有收到新的转账:“诶,奇怪,平日里都挺准时的,今天怎么还没把钱转过来,难不成客人终于发现了地址有误?”
“前几天的花呢,你怎么处理的?”她把手指轻轻挠向猫咪的脖颈,小猫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我见也没人来取,就放你桌上的玻璃瓶了,总不好浪费掉吧。”
“嗯。”
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南蔷在心里数着,没有继续送花或许他就要出现。
“最初来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谢阳桥想了一下,“瘦瘦高高的,娃娃脸,小眯着眼睛,一个大男孩的样子,看起来大不了我几岁。”
瘦瘦高高的娃娃脸,南蔷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叮叮当当几声,有人推门进来,把挂在门把上的风铃撞得一阵轻响。
“欢迎光临。”谢阳桥喊了一声。
南蔷下意识看过去。
柔软的春光洒进玻璃墙,漫在门口那个身量颇高的男人身上,他果然来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魏海月的模样仿佛没变,只是细碎的长发剃成了平头。
舒朗的眉,眸子里透着冷冽的干净,鼻梁挺直,嘴唇不厚也不算太薄,唇角不明显地上扬,不笑的时候你会觉得他很酷,但若真笑起来其实是个平易近人的模样。
依旧简单舒适的连帽卫衣,不变的蓝色牛仔裤,一眼就知道绝不便宜的运动鞋,男人脸上架着一副帅气的墨镜,视线锁住南蔷,勾起嘴角邪邪一笑,全部都是她熟悉的样子。
洁白且整齐的牙齿比得上电视里的广告模特,南蔷在心里感叹。
这是个模样好看而且年轻的男人。
直到此刻,直到他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自己面前,魏海月三个字才真正意义上的,从南蔷心底最深处的秘牢中爬了出来。
带着多年不见的涩意和老情人久别重逢的微赧,以及,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
老情人换新伴侣,任谁都不会高兴得起来的。
魏海月走近旋梯,凑到南蔷的眼前,他的左手插在裤兜,右手轻轻扬起,做出一个想要敲她脑门的假动作。
她被吓住,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啊。”
南蔷微耸起肩,脖子缩了起来,表情皱在一块儿,抱着怀里的小白猫显得怯怯可怜。
魏海月离她太近,甚至能看清女人白得有些过分的脸上,不知是惊吓还是害羞泛起的红晕,长而卷翘的睫羽轻轻扇动,视线不由地移到她的嘴唇上。
真想吻上去。
他没忍住发出低笑,这实在是很诱人的一声笑。
她睁开眼去看他,眼底有薄薄的怨。
“胆子还是这样小。”
魏海月从小就喜欢这样吓唬她,但一次也没有真正敲上去,他舍不得的。
好听的声音,磁性中带着一丝丝的哑,说出一句平常的话语,但听在南蔷的耳中却似一句情话的调笑。
“有什么可笑的?”她有些委屈但看起来像撒娇。
“小方言,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不是好久不见的虚礼,也不是最近过得好吗的问候,他向她发出的只是一句邀请。
凭什么你就以为我会答应呢。
这句话南蔷终究没有问出口。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为什么要消失不见?为什么要在自己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再回来?回来后身边又多了一个那样年轻的姑娘······这些问题一个又一个填满了南蔷的脑子,但是她一句也问不出口。
她知道自己内心放不下他。
南蔷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亲口回答,她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长出柔情,吐出了一个“好。”字。
真是没用,他拿自己一向有办法,而自己竟然也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了他。
谢阳桥手里的工作还未做完,他缩在角落自然听到了小方言几个字,出于好奇,他原想问问老板娘南姐,但视线一对上那个陌生的男人,顿时就识趣地住了口。
夜幕降下得很慢,花店里的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南蔷等了一会儿,对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蹲下身子开始逗她怀里的小猫。
无法,她终于开口:“小桥,你今天提前下班吧。”
这个男人释放出的气场实在太强,那股压迫力让谢阳桥莫名胆寒,他不免怀疑,南姐究竟是怎样同这人安然地呆在一处的?这一刻得到特许,他便一瞬也不想停留地逃出了花店。
“南姐,明天见啊。那个,约会愉快!”
余光中,男人仿佛对他笑了一笑。
收拾完花店,暮色终于昏沉,南蔷看了一眼自得悠闲的魏海月,他摘了墨镜挂在胸口,靠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瞧着她。
一双灿如寒星的眸子一如当年。
总要有人先开口的,他们遗失了一段没有对方参与的过去,如果连跨出今天这一步的胆量和勇气都没有,日后只怕都要永远活在回忆中了。
他朝她伸出手,“走吧。”
南蔷没有接受,只看了他一眼,“你先去车里吧,我还要关门。”
语气冷淡,不容拒绝。
魏海月被噎住,怔怔的把手收了回去,方才分明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就又变了脸色。
他只好顺从:“那好吧,我在车上等,送你回家。”
南蔷心底滑过一道叹息,面上却仍假装着若无其事,她方才一番试探就是为了观察魏海月的反应。可他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分明已经有了女朋友,为什么还要来花店见自己呢。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花店里的监控摄像头,她有些不安,魏海月从踏进店里的那一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没有保留地曝光在了第三人的眼底。
南蔷关好门后,走到对街上了车。
也不看他,“开车吧,今天要麻烦魏先生送我回家了。”
魏海月的眼底终于翻涌起一些别的情绪。
一路上两人无话,最终的结果就是,他真的,也仅仅只是将南蔷送回了家。
连句道别都没有,离开之前,南蔷只送了自己谢谢两个字,像是对待出租车司机一般的客气。
黑暗中,落地窗前的一点烟火忽明忽暗,男人仔细回想着在花店发生的一切。
南蔷又一次拒绝了自己,和七年前别无二致,他当初没有想明白的问题,放在今天仍旧无解。“小野,你分析分析,你南姐为什么会拒绝我?”
原野瘫在一边的沙发上,头枕在身后的靠垫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话,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哥,你说南姐会不会是从那些人的口中听说了什么?”
那些人······
几个月前原野就跟着魏海月回到了虞市,他们曾在收费站口遇见过几个过年返乡的老同学,也许是他们有意提起,而南蔷又不知从哪里不小心听说。
原本只是被叫去例行问话的事实,经过口口相传的一番渲染,最后的版本竟成了魏海月涉毒入狱,不久后又因为某些关系给放了出来。
魏海月不是没听到过这些传言,然而三人成虎,一个人的解释有时候根本就是徒劳,他们若是不信自己,说得再多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只是难道连南蔷也不相信自己了吗······
即便如此,就算她今天有了拒绝自己的理由,那么七年前呢?那个时候他明明已经决定和她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但南蔷同样拒绝了他。
那可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正式告白啊。
“但是海哥,当时我们在青市的确是在茶楼‘谈生意’,警察也没有找出其他证据可以指控我们,这回可真是冤枉人了。”
“不对,小方言是当着那个店员的面先答应了我,等那小孩走了之后才又拒绝我的。”
原野猛的拍了下大腿,眼睛笑成一条缝:“嘿嘿嘿,我知道了!南姐这招叫欲擒故纵!”
魏海月觉得好笑,忍不住拿靠枕去砸他:“就你小子聪明是吧。”
客厅的闹钟准点报时,魏海月侧首看了一眼,想到了什么。他离开前曾无意间瞥到,时间正好是19:30分,那时店里的监控器发出了一声嘀响,当时南蔷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左右飘忽了一瞬。
魏海月记起当年在警校所学,警网内部系统有一套远程监测设备,可以定时传送影像资料······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南蔷如今,今非昔比。
他的小方言,长大了。
抓起沙发上的外套,魏海月不再纠结:“我出去一趟,你也早些休息吧,别又带着小妞出去吃夜宵,另外明早别忘了把这个月的钱给曾勇他们转过去。”
“昂,哥你就放心吧。”
***
环山步道上还有不少纳凉的人,因为临着江景,绿植又多,天气渐热后不少市民就会出门散步。
魏海月没有心思赏景,他顺着一条小路走了许久,眼前出现了一块平地,水泥地代替了石板路,黄桷树后的住宅区显现了出来。
不过七八户人家,房子有些破旧了,大多都空着,只剩下一两屋还亮着灯,其中一间是个小卖铺,老人坐在门口打瞌睡,魏海月没惊动她,直接去了隔壁。
敲了几下门,屋子里传来踏着拖鞋走路的声音,到了门口踢倒几个酒瓶子,还没扶起来,门就打开了。
昏暗不明的灯光印出一张写着不爽的臭长脸,魏海月摘下帽子笑了。
“浪子白三少,你果然还窝在这儿啊。”
白锐揉了揉眼睛,一脸惺忪:“半夜敲门,你是鬼啊,搬家搬完了?怎么现在才过来。”
“怎么,你想我啊,这样急不可耐。”
“卧槽,海哥哥你能别恶心我吗,我告诉你啊,我只对女人感兴趣。”
“嗯,好巧,我也是。”
“你可不是,你是只有对着小蔷薇的时候才有兴趣。”白锐忍不住吐槽。
他初中的时候认识的魏海月,对方如何把南蔷捧在手里宠着,心里自然一清二楚。
“快进来,呆会把那老太婆吵醒了,又该发牢骚。”
屋子里还算整洁,但酒瓶子不少,魏海月一眼扫过去,贴的都是名酒的标签。
“怎么不搬回去住?”
“搬回去干嘛,大哥二哥都不在,我回家看后妈的脸色啊?有什么意思。”白锐在衣柜里捣鼓半天,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大包裹。
“拿去,你的钱。”
这是先前白锐找魏海月借钱做生意用的,本金加利息,只多不少。
魏海月心里有数:“放你这儿吧,我没开车,带不了。”
白锐没好气道:“你当我这儿是银行啊,放不下。”
“那你拿去继续做工程,算我投资的。”
“你还真信得过我。”嘟囔了一声,白锐也不扭捏。小时候他差点溺水身亡,是魏海月抓着自己没放手,男人和自己是过命兄弟,这份情谊他记一辈子的。
“咱们也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和尚还有猴子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和尚的原名叫和昶,因为长得肥头大耳颇有几分罗汉的模样,况且和昶与和尚谐音,大家就不爱叫他的真名了。至于猴子,则是一个叫徐珩的男生。
“得了吧您,风口浪尖的人物,谁要和你联系。”白锐点根烟挨着凳子坐下,指了指床铺:“你坐啊,大高个子的站着,看得我脖子累。”
“和昶那人你也知道,小时候就不听话,以前有你管着,他还能老实点,现在嘛······”白锐吐着烟圈,“几十岁的人了,一穷二白,前段日子我给他介绍了份工作,他上班时间跑去打牌,最后让人给开了。”
魏海月若有所思:“樊骏呢,跟着猴子下海,发达了?”
“屁,徐珩那人精,能带着他发财吗。樊骏自己也不是好东西,竟想着占小便宜,需得着你的时候就是朋友,你用得着他的时候电话都不接。”
“他们以前人也没这么坏的。”
“人都是会变的嘛,兄弟,其实这么多年你也够意思了,咱还能管他们一辈子啊。”
“你和小野不就没变吗。”
白锐的神情有些不服,“那不一样的,我和原野是自己心里有数,当年如果不是你和小蔷薇拦住了我们,也许连命都给丢了,何况你还下水捞过我呢。”
魏海月看了男人两眼笑了一声,“说起来这么些年了,怎么也没见你长个子,腿还是这样短,当初那水其实真的不算深。”
“唉!是兄弟就别嫌哥们我矮啊,浓缩的是精华。”白锐尾音拖得老长,两个男人打着趣。
“有什么好嫌弃的,人各有长短,像你嘛就脑子好使,会赚钱,别人还羡慕不来呢。”
“哦,对,说起赚钱,先前你不是因为青市的酒吧出事进了局子嘛,骆驼们供出的那批东西,现在好像到了蓝青的手上。”
魏海月收起笑意。
这个消息有误,酒吧在出事之前自己就已经转手,先前也并没有发生涉毒的事件,但是根据警方的说法,当时骆驼们口径一致,都说酒吧里藏过毒,只是后来进行搜查的时候,那批货却不翼而飞了。
因为酒吧的经营者早就换了人,警方又找不出别的证据,所以不久后魏海月就和原野直接回了虞市。
“我要真进了局子,现在还能跟你在这儿见面?不过,蓝青是怎么得手的?”
“没?没进去啊!草这些流言漫天飞的。他怎么得手的我就不知道了,酒桌饭局上听来的,可信度只能说一半一半。”
魏海月略微沉吟:“那,我先前让你帮我打听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手上的线索不多,我原本想找钉仔帮忙看能不能入侵对方账户的,但是上次过去那家伙不在,手机也没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