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载柏当上虞市公安局局长,岳涛是他第一个亲自审问的嫌疑犯,原因无他,只因为岳涛杀死的是牵扯十九年前轰动全国的贩毒案中,其中的一位从犯。

十九年前,李载柏也不过三十来岁,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因为破案能力强被选入了山猫行动设在虞市的行动分组。

当年除了自己还有刑侦队的田琛,老局长还拿他俩开玩笑,说市局的屠龙刀和倚天剑同时出鞘,这次的行动一定能顺利完成。

只是缉拿罪犯的过程远没有他们想象中顺利。田琛在追/捕过程中与罪犯发生了无可避免的枪战,虽然贩毒头目最终被击毙,但田琛自己也在追/捕时被对方射中了右腿。

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

原本李载柏也以为,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那场最后的审批宣告终结,可两年前发生的一起案件,却叫当年参与山猫行动的所有同事醒悟,他们与毒贩的对决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结束。

田琛伤好后因为腿脚不便向上级提出了主动请辞,因为他能力出众又立了功,上面没有批准。最后协商的结果,田琛挂职刑侦队大队长职务,另设七支小分队由他指导培训,平日里除了带徒弟,已经很少到警局报道。

谁料想,两年前闫飞雄刑满释放,他在潍城出现后一段时间便失去了踪迹。同年,田琛被人发现晕倒在居民楼的地下车库,有人想要杀死他,目的也许就是为了报仇。

田琛被害后一直躺在医院昏迷不醒,他唯一的女儿田晓甜也离奇失踪,至今都没有找到其下落。

可是想要杀害田琛的人真的是闫飞雄吗,眼下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当时他们能够找到的嫌犯,那个年轻的男人,即使他有谋害田琛的动机,警方却没有找到充足的证据······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杀死闫飞雄,是为了报当年他们害你妻离子散之仇?”

岳涛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看着对面的李载柏,“没错,我等了十九年,就是为了今天。当年如果不是他们,我的老婆又怎么会染上毒品,如果我们的孩子还活着······呵,我们一家人原本可以过得很幸福的,你们警方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枪毙了?既然你们不愿意这样做,我当然要亲手杀了他。”

李载柏没有回应岳涛的质问,有些事情百姓们心里不懂,难道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吗。法制社会,所有的裁决都是依据而定的,若能按照个人心愿随意判处,社会早就乱套了。

闫飞雄当年只是一个小小的跑腿,一问三不知,不过是一枚被人有心利用的棋子,为了钱财最终将自己一手送进了监狱。

见对方已经无话可说,李载柏站起身朝外走。

岳涛承认罪行的过程比他想象中顺利许多,闫飞雄被杀案很快就能结案了,但和陆小缘一样,李载柏的心情却并没有因为案情的结束而放松。

闫飞雄出狱后身上没有钱财,他是如何逃离潍城,躲在虞市生活长达两年的,是谁在暗地里偷偷与他联系······

以及,根据阿南的说法,一定有人曾在潍城利用着闫飞雄的身份生活,那个人会是谁,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出了审讯室,李载柏思虑良久,他把刑侦二队的小队长叫到跟前。

“马上去查闫飞雄的所有通讯工具和银行记录,看看能不能找到是谁在暗地里接济他,还有这处出租屋屋主的信息到时候也一并报给我。”

***

情报小组办公室。

“阿南,下班了。花店那边稍微做了下调整,这个月开始就安排你过去,后面两个月都在那边工作吧,局里面有什么事情我再通知你。”

“哦,好。”

吴来恩听南蔷应了一声却没行动,便同她玩笑:“怎么,刚回局里两天还舍不得回家了?”

“找陈焱有点事情,您帮我看看他的车还在楼下吗?”

“哟,准备和他谈点什么呀?”

南蔷顺着往下说:“我找他谈公事,您老有兴趣吗?”

吴来恩探子身子往楼下瞧了两眼:“谈公事啊,那没兴趣。他的车还停在下面呢,你这会儿跑下去拦人,正好。”

陈焱明天会到茉城出差,刑侦小队今天的会议他应该是不参加的。犹豫了一下,南蔷还是摸出工作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

“陈焱,我有点事情想问你,现在方便吗?”

短信很快回过来,“方便,我在门口等你。”

今天总局外出的人本就不少,加上其他部门的例行会议,这会儿楼下几乎没什么人走动,南蔷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

“怎么了阿南,突然找我有什么事情?”

陈焱心情很好,除开公事,南蔷对自己的拒绝一直都是明确的,今天居然会主动联系,实在稀奇。

南蔷看了他一眼,心情却不太好:“陈焱,这次分下去的实习生,听说是你亲自挑的?”

陈焱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他不解,南蔷怎么会问起这个。

“是啊,怎么了?”

“你队里的那个叫谢阳桥的男孩,是什么情况?”

男人明白了,南蔷找到自己原来还是为了公事。

谢阳桥在这批实习生里表现确实不好,不光是南蔷,连他自己都有些头痛,但是那家伙的父母同警校有些关系,人是硬塞进来的。

“他啊,这情况老大也知道,等他实习结束就会放他回去的,听说这小子家里经商,当警察只是个人爱好,他父母有些人脉,所以就满足他的愿望来体验体验我们的生活。”

体验生活?南蔷没想到陈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你下次别再让谢阳桥跟着跑现场了。”

“怎么,他又惹事了?”

又?南蔷无语,看来这小子闹出来的麻烦还不少。

“没好好学,在现场不光浪费时间也耽误公务。”

“怎么算浪费时间,这次不就接着你了吗。”

南蔷知道陈焱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还在开玩笑,顿时有些心烦。

“算了,这是你们刑侦队自己的事情,是我多管闲事了。”自己能见到谢阳桥的机会应该也不多,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拉开车门就准备离开。

陈焱这才意识到南蔷在生气。

她一向这样,对公事是严肃端正的态度,对自己是没有温度拒绝的态度。他已经能想象到谢阳桥那家伙今天在现场的表现有多糟糕,竟然令南蔷都看不下去,到自己跟前提意见来了。

“阿南等等。”

南蔷迈出去的腿于是又收了回来,她等着陈焱的后话。

“其实我认真考虑过,把谢阳桥不论放在哪个分队都不太妥当,但人已经来了,我们也不好半路把他给送回去。听老吴说最近两个月是你到花店轮岗,反正也缺人手,明天我让他过去给你帮忙,怎么样?”

南蔷顿时有些后悔,也是自己多事,提什么实习生呢。但放眼整个警局,她也确实想不出,还有哪个部门能比市局设在城南的监控点更适合谢阳桥打发时间的地方了。

“······行吧,你明天跟他交代清楚,过几天就过来。”

“好,我会给他交代的。那,我送你回家吧?”

公事谈完,南蔷就又恢复到了拉开距离的态度:“不用了,我还有别的地方想去,你先走吧。”

直到南蔷推开车门从陈焱的车上再次现身,车门关闭,她没有留恋地走出市公安局,停在对街的一辆路虎才终于发动驶离了原地。

***

原野签订好租房合同,在路上买了生煎回到住处,屋子里没了魏海月的人影,他拧开次卧的门探头往里看,原本睡着的女孩已经坐起身子,歪在靠枕上看着漫画书咯咯笑。

“丫头,你睡醒啦?”

床上的女孩随意点点头,嗯了一声。

“海哥出去了?”

“我哪里会知道,你以为他出门能告诉我吗?”

嗯,确实不会。

床上的女孩突然闻到了什么,吸了吸鼻子,生煎的香味勾得她口水直流。

“小野哥哥,你手上拎的是不是杨记生煎?”

这个丫头,狗鼻子似的,原野朝她笑:“是,赶快穿好鞋子起床吧,吃晚饭了。”

“好耶!好耶!”手里的漫画书扔一边,女孩掀开被子三两下就爬下了床。

“你先去洗手,我来准备碗筷。”原野转身钻进了厨房。

碗碟刚摆好,女孩坐上饭桌准备开动,门口就响起开门的声音,两人齐刷刷往外望,回来的自然不会是别人。

“海哥,你回来啦,吃晚饭了吗?”

魏海月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桌上的生煎就径直走向卧室:“没什么胃口,你们吃吧。”

“昂······”原野心里忍不住打鼓,海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心情不太好。身边的女孩却一直扯他衣袖,一口生煎含在嘴里,汤汁溢出来烫得满脸通红,吐也不是咽下也不是。

“哎哟,你真是······慢点啊。”原野也顾不上多想,连忙起身找杯子,倒凉水。

***

回家路上南蔷买了三明治和牛奶,她今天不想做饭,就是不愿错过任何一条群内和魏海月可能有关的消息。

按理说他应该已经收到了通知,否则他们不会把魏海月的名字列入参会名单中,何况按照林芝八卦的性格,也没可能不告诉他自己要去参加聚会的事情。

难道,他不想见自己吗?

南蔷捧着手机窝在沙发上发呆,从暮色渐昏等到了夜色深沉,一直刷屏的无聊消息看得叫人犯困,直到临近八点,一个昵称叫“不愿透露姓名的W”进群,她才重新打起精神。

直觉告诉南蔷,这个人就是魏海月。

她点进群信息查看,果然那个头像的备注改成了“魏海月”三个字。

沉静的心抑制不住地快跳起来,真可笑,自己居然还会为了这种事情而紧张。

下一秒,新的提示出现在手机界面,南蔷收到了对方请求添加好友的验证。

想也没想,她点了通过。

“南蔷。”对方发来两个字。

想了半天,她回过去一个“嗯。”

魏海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回过来,“你朋友圈还真干净。”

她也在心里跟着吐槽,你自己不也是。

两个人像是怪胎,都没有开通这种时下流行的社交圈。

对方打字很快,新消息立刻又出现在聊天界面,“发张照片过来看看。”

南蔷愣了一下,也没多想,她平时不怎么拍照,仅有的几张还是不久前培训时几个学员偷拍的,便统统传了过去。

那边想来是接收到了,回了两个字:“乖诶。”

应该不是夸她好看,大概是说她听话的意思。

是了,她一向听他的话,就连四年前魏海月没有原因的告别,他让自己等他,她就乖乖地等了,现在想来其实很傻。

他究竟背着自己做了些什么,南蔷一无所知,只从听说来的,都是一些不好的事情。

可就像师兄问自己的,她并不相信魏海月真的会去做那些触犯法律的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魏海月说她变了。

南蔷问:“变什么?”

魏海月想说对他的态度变了,不那么缠人了,但后来回了句变得更漂亮。

南蔷又问:“你呢?”

她原本想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呢?字还没打完就已经发了出去。

魏海月发来一个表情,好像在自嘲:“我?丑人一个吧。”

南蔷回:“以前明明还不错,现在倒是不知道了,难道真的变丑了?”

他说,“总不能我们俩是往相反方向长的吧?”

她没回了,南蔷是真的害怕两人的轨迹变得背道而驰。

谁也没提四年前的告别,她不问,他也没解释,那些应该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南蔷私心他们可以见面的时候再好好聊一聊,聊聊他们彼此之间消失的这四年。

“那,聚会见。”

“好。”

南蔷把手机放回茶几,顺着沙发睡了下去,她抓着长发覆住眼睛,方才猛跳的心脏这时才渐渐恢复到正常的律动,脑海里播放的全是两人的曾经。

魏海月眼下还没有回来,聚会定在一个月后,正值清明节,也不知道是谁选的日子,不过能将大家聚齐倒也无所谓了。

她是期待的,但也害怕着。

在潍城想要向师兄讨要的那个答案,是否能如自己心中所想,她不敢作赌。

***

北岸区,码头仓库。

江涛拍岸,一道瘦弱的身影在密布的集装箱间穿梭,步子细碎且匆忙,鬼影一般地闪进了一间库房。

库房内点着明灯,男人站在灯下不动,像是在等着谁的命令。

“回来了?”问话的声音苍老且低沉,间杂着几声咳嗽,像是齿轮在光滑的地砖上反复摩擦,令人心里忍不住惊起一股寒意。

“是,曲爷,您叫我去看望的那个人,被人杀死了,听说分了尸,死相极惨。”

晃眼的灯光将地面的影子拉得老长,过了一会儿那个被称作曲爷的人才缓缓道:“死了?死了好啊,他先前还敢威胁我,眼下倒是又少去一件烦心事。”

“可是,万一您之前说的那东西叫警察给寻去了怎么办?”

“寻去?哈哈哈,我实话告诉你吧,之前我就派人把他的屋子翻了个遍,结果什么也没找到,说不定那东西早就丢了,不过是他用来唬我们的诡计罢了。”

“那······那间出租屋怎么办?会不会查到咱们头上?”

“不用管了,警方若是想查到当年替闫飞雄租下房子的家伙,那就只能下黄泉去问了。”

鬼影顿悟,立马点头哈腰:“还是您英明,原来早就想好了后路。”

那道声音却得意地笑了一声:“哼,少拍这些没用的马屁,你年纪比我也小不了几岁,既然现在跟着我身边做事,干什么都稳妥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