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 陆宵灼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拼命逃跑的颜宁。

林明义倒是眼尖:“后面那个拿斧头的, 很像是店小二说的那个年轻人。”

陆宵灼也没有废话,直接就掏出了枪, 对着身后正在追赶颜宁的两个人射了过去,一颗子弹一条腿, 一点都没有浪费。

看到陆宵灼出手,林明义也顿时放心了。陆署长的“神枪手”之名,可不是吹出来的。

颜宁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双腿依然在打颤。

陆宵灼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小姑娘的手很凉,不知道是因为跑的太急被风吹得还是因为太害怕了, 然后顺势将她带进怀里, 用风衣裹了裹,安慰道:“没事了, 没事了。”

林明义拿着枪追了过去,防止还有漏网之鱼。

颜宁深吸一口气,结结巴巴说道:“东侧……从北边……数……第二家……”

陆宵灼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担心, 林队长已经过去了,警员们也马上就到了。”

出发前林明义已经通知了他小队的副队长, 让他立刻召集人手赶过来。十分钟之后, 十多个警员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封锁了整条巷子。

林明义已经指挥队里的两名警员, 将追赶颜宁的两个嫌疑犯控制了起来, 然后走过来请示:“您要进去看看吗?”

他说的是颜宁指证的那一栋房子, 门已经打开了。当时陈云生就站在门口,不闪不避,甚至在林明义刚走过去的时候,还对着他笑了笑,喊了一声“林队长”。

陆宵灼还没来得及开口,颜宁就抢先说道:“我要进去!”

“那就一起。”陆宵灼也没反驳,牵着她的手走到前面去了。

警员压着陈云生走过的时候,颜宁连头都没有抬,也就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却又如释重负。

倒是陆宵灼多看了他几眼,脸上表情依旧淡淡的,很快就转过头来,跟颜宁进了院子。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是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农家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挂着几杆农具,有锄头和爬犁,还有几样颜宁并不认得,却也曾经在学生家里看到过,毫无异常。

北屋的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陆宵灼一脚踏了进去,只看了一眼,就迅速退了出来,推搡着颜宁往后走:“在这等着,我先让人进去取证。”

法医已经到了,贺亮带着两个助手先进去了。

颜宁点了点头,站到了窗户边上。

贺亮正打开窗户,让屋里头的视线更加明亮一些。

颜宁抬眼望了进去,顿时脸色煞白,然后就扶着墙狂吐了起来。

陆宵灼拍了拍她的后背,递过来一杯水:“要不先回去吧?等尸检结果出来了,我再跟你说?”

颜宁不说话,依旧在干呕,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摇了摇头:“我想进去看看。”

陆宵灼不解:“你想看什么?”

颜宁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口,然后又沉默着从窗户看了进去,却不说话。

陆宵灼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凶杀现场,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中央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各种各样能够杀死人的工具,还有些残存的肉沫、骨头……

地上的、墙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夕阳的余晖照射进去的这一瞬间,像是一幅用血液画出来的画像,让人觉得格外可怖。

颜宁一动也没动,就站在那里,呆呆地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贺亮出来,跟陆宵灼汇报情况,说已经取样完毕了。

陆宵灼看了看颜宁,叹一口气:“手套、鞋套给我和颜宁,我们进去再看一遍。”

贺亮应下,也跟着看了颜宁一眼,不太懂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但还是提醒了一句:“里头有腐烂的尸体,正在捡拾,小心不要碰到了。”

颜宁点了点头,沉默地换好了装备,强压抑着想要呕吐的冲动,走了进去。

即使带着口罩,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尸臭味也丝毫不减,有好几次,颜宁都恨不能立刻从这里逃出去,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这是个普通的农家院子,房屋的构造也是农家最常见的,只有三间大北屋。中间的这一个她刚刚已经从窗外看到了,也就没多停留,只着重看了几处在外面看不真切的地方,然后走进了西边的屋子。

尸臭味就是从这个房间里传出来的。这间房屋比中间的那一间要小了许多,也没有窗户,味道一时之间消散不去,格外浓郁。而且角落里还散布着不少腐肉,法医室的人正在拿着样品袋和镊子收捡。

颜宁就不敢乱走了,害怕一脚踩上去,就少一个证据。毕竟,谁也不敢确定,这些腐肉是属于一个受害者还是几个受害者。

但是显然,这个房间里,曾经关押过受害者,甚至很有可能,受害者也是在这里受到的侮辱。因为,这个院子里唯一的一张床,就在这个房间里。

床板已经被拆下来了,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抬到院子里,仔细观察寻找上面是否还有残留的可检测物证。

颜宁又走到了东边的屋子里,这里面却是十分干净,只有几片血迹,看上去很新,已经是最近几天才留下的,还有一个柜子,里面放着几副碗筷,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什么了。

陆宵灼跟在她后面,默默的跟了一路,也跟着观察了一下房间里的摆设和残存的物品,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仿佛少了些什么,但又具体说不清楚。

夜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陆宵灼吩咐林明义:“守好了这里,在审讯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林明义连忙点头:“已经安排好换班了,我跟副队长分别带队,我下半夜过来。”

陆宵灼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看着站在窗户边上若有所思的颜宁,走过去说道:“先回家吧,你母亲该着急了。”

颜宁猛地回过神来,“哦”了一声。

一路上颜宁都没有说话,神情也看不出喜怒,仿佛在发呆一样。

到了颜家门口,陆宵灼才说:“别想了,破案是警察的事情,一旦有了结果,我会立刻告诉你的。这段时间,以防万一,还是要小心些。”

颜宁对着他点了点头,一下车就看到母亲正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宁宁!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可是学校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林晴焦急不已,一看到女儿,终于算是放下了心,很快却又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握着的手也冰凉不已,顿时讶异,“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

颜宁连忙摇头,强颜欢笑:“没有,就是遇上了一点事,有些害怕。”

陆宵灼走过去,简单解释道:“四小姐不小心遇到杀人案了,可能被吓到了,做完笔录我这才送她回来。”

林晴瞪大了眼睛:“那……”

“已经没事了,四小姐只是其中一个目击证人,没别的事。”

看到眼前这个美貌男人,林晴心里本有几分怀疑的,但是再看到他身上的制服和后面的警车,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稍微放心了些,郑重道谢:“多谢您了,请进门稍坐休息。”

陆宵灼拒绝:“不必了,太太不用客气。警察局还有一大堆事,我先走了。”

这时候颜宁才抬起头来,看向他:“你也小心。”

陆宵灼讶异地转过头来看了她几秒,然后笑了一下:“好。”

进屋之后,林晴就让林妈和翠红赶紧去热一下饭菜,然后抓着女儿的手问个不停:“宁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无缘无故就碰上杀人案了?在什么地方遇上的?可有伤到你?……”说着说着就想起来颜婷的尸体被发现时,谭副官跟她们说过的话,顿时大吃一惊,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似的。

“是不是,那个杀人犯盯上你了?!现在抓到他了吗?”

“娘你别担心,已经没事了,人已经被警察抓到了。”颜宁连忙安慰她,半真半假地说道,“不一定是冲着我来的,只不过我倒霉,偏偏走了那条巷子,就多看了他一眼……”

林晴仍是不放心:“你要不要请假?这段时间先不要出门了?”

颜宁看她情绪不稳,也不反驳:“我听您的。娘你就放心好了,这几天就算外出,也有警察跟在我身边,我是证人。”

这样一说,林晴才算是没有那么激动了,但仍是不怎么放心,絮絮叨叨地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八点半多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女儿的手,看到她走出自己院子的那一瞬间,又连忙喊了一声:“宁宁!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颜宁转过身去,看到母亲脸上的不安和紧张,立刻就又走了回来:“好,我跟娘一起睡。”

林晴如释重负,笑着拉着她的手,吩咐林妈赶紧再去找一床被子过来。

陆宵灼到了警察局,涉嫌犯案的三人都已经被拘到审讯室了。

林明义正在准备材料,准备去审问。因为牵扯到的受害者多达十几位,而且作案时间和手法不尽相同,只能根据某些共通点,将三个人分开来审问。

陆宵灼说道:“材料给我,你去办公室睡一觉,现场保护必须要做好。”

林明义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他凌晨1点就要去跟副队长换班,的确是需要休息一下才行,便点了点头,又说:“按照您的吩咐,陈云生被单独关押在三号室。目前所掌握的证据里面,没有跟他有关的。陈三少爷现在还是一身清白。”

陆宵灼点头:“我明白,你去休息吧。”

说着,陆宵灼先去了一趟法医室,敲了敲内室的玻璃窗,问道:“怎么样了?能提供多少有效证据了?”

贺亮立刻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喊了一声“署长”,然后回道:“根据现场捡拾回来的部分衣料,已经确定,其中一名受害者是颜婷,其余的,时间有点远,还在对比中,血型检测需要明天上午才能出结果。”

“好,你继续忙吧。”陆宵灼点点头,带着颜婷和孟同学的尸检报告进了审讯室,坐了下来。

谭景升正在对年轻的男人正在例行询问:“姓名、年龄、籍贯,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男人抬起眼来,年轻的面容带着十足的麻木,一双眸子也是阴沉沉的:“李忠义,二十岁,老家是南关村,几年前家里遭了秧,已经没有别人了。”

“几年前?遭了什么事?”

李忠义阴沉一笑:“三年前。还能是什么事?家里人都死光了呗。我爹回家路上遇到几个小混混打架,他们嫌弃我爹挡了路,就把他打死了。我没了别的亲人,也不会种地,就出来找别的出路了。”

“哦?你所说的出路,就是帮人操刀,杀了颜婷吗?”谭景升突然话锋一转,抬起眼来犀利地看向他。

李忠义抿了抿唇,有一瞬间的慌乱,简直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否定了他的话:“我没有!我又不是屠夫,为什么要拿刀?”

谭景升看着他,嗤笑一声:“你没有用刀?那是用斧头杀了她的?”

陆宵灼坐在后面,紧盯着李忠义的表情,眯了眯眼。

“没有!我没有杀人!”李忠义顿时暴躁起来,急的红了眼,要不是被镣铐拷着,他怕是要忍不住冲上来打人了。

谭景升不急不慢,口气平缓得像是在喝下午茶:“光会叫嚷是没有用的。有人看到你那天跟颜婷走在一起了,也是你将她从茶馆带走的,后来她就死了,你说不是你,那是谁?”

“我只是将她带到西园路的房子去了,我没有碰她,也没有杀她!”李忠义瑟缩了一下,表情很是犹豫,“反正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那你拿着刀追赶颜家四小姐又怎么说?”

李忠义很想解释,却又不敢说的样子:“那是,那是……那只是吓唬她!”

陆宵灼突然站了起来,走过去,冷冰冰地说道:“说不说,这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既然你无意辩解,那就按照血样检测结果,划为同谋吧。”

谭景升点了点头:“是。”

“不,不!我说!”李忠义这才着急了,“我只是个打下手的,我从来没有动过手!”

陆宵灼便又坐了回去,耐心倾听着他的自白:“我之前是在码头做短工的,但是太累了,我就做了半个月,就想去店里做伙计了。我换了好几家店,都不能做的长久。”

在抓到人的第一时间,陆宵灼就已经派人去打探过了,一是因为李忠义的相貌,在一群店小二里面格外显眼,许多女客人都是冲着他来的。但是偏偏,李忠义这人耿直又愚笨,不懂得与人相处,很快便引起其他同事的不满,诬陷他偷东西,便被店老板辞退了。

“后来,就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让我帮忙处理一些杂物。”李忠义瑟瑟缩缩,当时他并不知道那些杂物是什么,他也不曾打开看过,只要给钱,活儿又轻松,他哪里还在乎那么多?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弄破了杂物袋,看到里面流出来的血迹,才惊觉事情不好。

然而那时候,他已经无法回头。

谭景升看着他:“所以,从那时候起,你就一直在做帮凶?”

李忠义很激动:“我不是帮凶!我只是帮忙处理垃圾!我没有杀人!也没有诱拐任何人!”

“颜婷怎么回事?”谭景升没有理会他的叫嚣,转而换了个话题。

李忠义再次沉默下来,焦躁不安地搅动着手指。

谭景升再次问道:“是谁指使你将颜婷骗过去的?”

听到这话,李忠义才又抬起头来,看向他:“既然警长知道我只是个听从命令办事的小喽啰,又何必为难我?颜婷是我引到西园路去的,我承认,但是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做。”

谭景升也不再问,转头看向书记官:“都记好了吗?”

“记好了,谭副官您看看。”

谭景升拿过来,草草扫了几眼,然后合上文件夹,跟随陆宵灼一起走了出去。

“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凌晨四点的时候再来审一次李忠义。”陆宵灼看向好友,时间已经指向十点半。

谭景升将文件夹递给他,说道:“隔壁二号室的王明,原先就是个屠夫,如果人不是李忠义杀的,那就是他了。杀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年却没人看出他的异常,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陆宵灼冷笑一声:“先晾他一晚上,我安排了人,今晚不会让他休息的,明天下午再审他。”

谭景升看他已经有了安排,便也不多说,而且看样子今晚陆宵灼也并不打算理会陈云生,便回自己办公室去睡觉了。

陆宵灼也回了办公室,看着手上的审讯结果,以及下午到现在,匆匆忙忙打探来的关于这两个人的基本信息,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一直熬到十二点多,陆宵灼将自己考虑到的疑点全都在文件中标记了一下,已经困得开始打哈欠了,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便想着先到沙发上去躺一会儿。

叶枫袭来,让他突然间清醒了一小会儿,陆宵灼这才想起来,下午乔乔来过了,窗户打开之后就没再关上,便起身想去关上,却不妨,一掀开窗帘,又看到了蹲在外头的乔乔。

陆宵灼顿时瞌睡都飞走了,问道:“怎么没回家?是怕颜宁打你屁股所以不敢回去了吗?”

乔乔鄙视地看他一眼,喵呜了两声:“你们能破案全是仰赖了本大爷的聪慧机智!要懂得感恩知不知道?!”

陆宵灼听不懂它的喵呜,便笑:“快回去吧,我这里可没有小鱼干给你吃。”

乔乔又喵呜了一声,将一张纸推了进来:“看在你这么勤奋的份儿上,我就再多帮你一点吧。幸好本大爷平日里走街串巷,认识了不少人,也听说了不少事情,这才让宁宁写了下来,送你当小礼物吧。”

陆宵灼看着它的动作,笑了起来:“你这是来帮颜宁给我递情书的?”

乔乔气的一爪子拍到了他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明显的血痕,然后抬起小脑袋,金黄色的眸子里满是鄙视。

陆宵灼吃痛,连忙缩回了手,看着胳膊上的抓痕:“真狠啊,小东西!”

乔乔摆了摆尾巴,懒得再理他,跳下窗台即刻消失在夜幕里。

陆宵灼将那张纸拿了起来,正准备关上窗户,想了想还是留了一道小缝隙。乔乔这只猫的确很聪明,只要留下一道小缝隙,它自己就能进来。若是一会儿睡熟了,敲打玻璃的话,他还真不一定能够听得到。

回到座位上,陆宵灼打开纸张一看,果然是颜宁的字迹,清丽娟秀,但是纸上写的,竟然是两个嫌疑犯的日常作风,和一些熟人对他们的评价。

这倒是省了他不少事。陆宵灼忍不住笑起来,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惦念着这个案子,这么快就把她知道的都送过来,应该是因为惦念他吧?

陆署长忍不住膨胀起来。

乔乔看着暗沉沉的黑夜,并没有立刻回家去,这时候颜宁早就已经睡着了。而且今晚她睡在林晴的房间里,乔乔也不好跟她说什么,便又再次去了嫌疑犯王明的家。

王明是正阳商会的长工,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听到嫌疑犯跟正阳商会有关系了。乔乔不太懂这个套路,但是颜宁却说,她觉得事情不简单,这恐怕不是码头工人们的私人行为。

既然颜宁怀疑,乔乔也不做他想,立刻就去帮忙打听消息了。

王明并不同于王大顺和李忠义,他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儿,一家人都是正阳商会的仆从,算是老员工了,待遇并不差,所以一家人和和乐乐。这实在说不通,他如何舍得抛下父母和妻儿,去做这桩没有回头路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