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在同一个长城修建路段发生两次重大的坍塌事件,这在大秦的建筑业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扶苏公子和蒙恬将军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都十分震惊,顾不得天黑路滑,匆忙带人赶了过来,想尽快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恬将军在半山上那些废墟前,研究了已经有将近半个时辰了。他举着火把,来来回回的边走边看,不时蹲下去抚摸那些裸露在外面的砖石,几个士兵跟在他旁边,随时听候他的差遣。
晚上的光线太差,虽然点着火把,但光线也随着火苗的跳动而跳动,晃的人眼花。蒙恬伸手朝着一块砖石的棱角摸去,那些平圆粗糙的触感让他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异常。
他将火把拿的近了些,凑近了仔细看,顿时浓眉紧蹙,脸上刚毅的线条也绷的更加紧了。
“再添两只火把。”他对一旁的士兵说道。
一旁的士兵按照吩咐又拿过来两只火把,突然增强的光线,让蒙恬把眼前的情形看的明明白白的。
这些砖石从咸阳运过来的时候,都是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的,不过下过几场雨后,棱角居然都消失不见了,整个砖石看起来也比那些还没砌起来的小了一圈,看上去像是被扔在西北荒漠里风蚀了好几年一样。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如此看来,是有人在砌墙的材料里做了手脚了?
蒙恬的眼神变得越发凌厉,他转过头,对身边一个士兵说道:“快去叫扶苏公子过来。”
帐篷里,鹿之野跪在扶苏面前,面色沉重的说道:“微臣办事不利,才造成了连续两次的坍塌,请公子降罪。”
鹿之野作为督造官,自知难辞其咎,虽然现在长城坍塌的原因还没有找到,但他依然十分自责,只好主动向扶苏请罪来了。
扶苏是知道他的能力的,每次交给他办的事情,从来都没出过任何差错。再说,这个督造官本就是个闲职,只是为了监管长城的进度和修长城的民夫才设立的。那些开山挖石的差事都是民夫们在做,至于修建的图样和更加专业的建筑上的差事,都有从咸阳派过来的专业人员在负责,这次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怪不到鹿之野的身上来。
扶苏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他伸手从地上将鹿之野拉起来,说道:“快起来,这件事情并不是你的责任,降你的罪干什么。”
鹿之野垂着头,一脸自责的说道:“若不是我,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想起停在帐篷外面的那些盖着麻布的尸体,扶苏的心里也很沉重,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已经死了,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查到长城坍塌的原因,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他们死的不明不白。”
一个士兵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公子,蒙将军那里有发现。”
扶苏双眉一挑,忙站起来急匆匆走出帐篷,鹿之野也赶紧跟了上去。
看着眼前这些面目全非的砖石,扶苏的心只有“触目惊心”四个大字。蒙恬在一旁说道:“公子,臣刚才已经查看过,”蒙恬朝着这片废墟伸手一指,说道:“这片倒塌的长城,露出来的砖石,几乎全都是这样的。看上去太蹊跷了,以臣之见,长城根本不是因为暴雨才坍塌的,只怕另有原因。”
扶苏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的景象说道:“你的意思是,这场灾难,是人为的?”
蒙恬犹豫了一下,说道:“恐怕是这样。”
洛长歌知道鹿之野没事之后,便跟着医员们去给给伤员做包扎了。这个时候刚刚忙完。她出了帐篷,来到了扶苏一行人身边。
眼前这些面目全非的砖石着实让她吓了一跳。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初中化学实验课上被盐酸腐蚀了的大理石,见到眼前的情景之后,洛长歌便先入为主的朝着腐蚀这方面想了。听到蒙恬将军的话之后,洛长歌若有所思,随后说道:“公子,蒙将军,我有一个猜测……”
“快说。”扶苏心里着急,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
“这土层里会不会有什么腐蚀石块的东西?”她转过头,朝着帐篷附近那些还没有被砌上去的砖石看了一眼,说道:“土层里那些有腐蚀性的东西平时不会发挥作用,但是一遇到水,就会发生变化,进而开始具有腐蚀石头的特性。”
洛长歌的这个猜测马上就被否定了。一个在山中生活了很多年的军官说道:“这不可能,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每次下雨,这山上的石头都会受到腐蚀,久而久之,这山不就成了平地了吗?”
洛长歌一想也是,便放弃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不再说话了。
二人的说法都有道理,扶苏也暂时没想明白,未置一词。
蒙恬将军却是个彻底的行动者,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他不想放过一丝一毫能查清楚的机会。洛长歌这个建议虽然看似漏洞不少,但多少也算是个思路。于是蒙恬吩咐了下去,让那些咸阳来的建筑技工去调查这里的土层。
几个技工得到命令,忙拿出工具,在士兵们的协助下,开始研究坍塌方位的土质。
蒙恬的神经线跟他脸上的线条一样紧绷,他看着这些忙碌的技工,期待他们能有一些发现。
调查很快便有了结果,几个技工纷纷不约而同的表示,这里的土,没有任何问题。
蒙恬泄了一口气,冲几个技工失落的摆了摆手,让他们回去了。
扶苏突然面色严峻的问道:“砖石查过了没有,问题会不会出现在它们的身上?”
蒙恬摇了摇头:“臣已经查过了,砖石是没有问题的。”
扶苏又问道:“石灰和糯米呢?”
蒙恬再次摇了摇头:“这两样都是从咸阳运过来的。不会有问题。”
听到这里,鹿之野的心中有了些疑问,上前道:“公子,糯米是从咸阳运过来的,但糯米水却是在修建的时候现场熬煮的,并且煮好以后直接放入石灰搅拌,再用作砌墙。所以臣觉得,会不会是这个过程出了纰漏。”
鹿之野这番话听起来有些道理,众人都不言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鹿之野从士兵的手里拿过一柄火把,走到一块从废墟中搬出来的砖石前,将火把伸在砖石一旁,好让大家都能看清砖石的样子:“大家看这砖石,被腐蚀的都是几个平面和棱角,看上去很均匀,可见腐蚀物是被放在了砖石的四周。”
众人凑过去一看,发现果然如鹿之野所说。
“如果是土层的问题,砖石根本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形状,应该是不规则的形状才对。砌墙的时候很少用到泥土,就算是偶尔沾到一些,也不会这么均匀。”
扶苏公子点了点头,觉得鹿之野分析的十分有道理。他搓着下巴上的胡茬,慢慢说道:“所以说,问题可能会在石灰或者糯米上面。”说完,他将目光投向了身边两个低等官员身上。
两个官员后背渗出一股寒意,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一个说道:“公子,这两样东西确实是我们负责的,不过我们从没做过什么手脚啊。”
另一个忙附和道:“是啊公子,还请公子明察。”
扶苏眼神一凛,说道:“不管怎么说,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你们两个都是有嫌疑的。”扶苏又朗声说道:“来人啊,先把他们两个给我关起来。”
“是!”
两个士兵上前,将两个官员牢牢擒住,然后拉了下去,求饶和喊冤的声音不断传来。
不过虽然这两个人身负嫌疑,但现在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况且石灰和糯米也都是猜测而已。扶苏的脸色并没有半分缓和,依旧皱着眉头想着什么。
两个官员的喊声越来越远,一个女人的哭声却又不断飘过来。扶苏的思绪被打断,有些烦躁的问道:“什么声音?”
洛长歌面色一紧,随后有些无奈的说道:“公子,是孟姜女在哭。”
“孟姜女?她是谁?”
饶是孟姜女再令人同情,她在这里日苦夜哭的也不免让人心烦。洛长歌心里有些不忍,犹豫着要不要说,旁边的工头却先开口了。
“回公子,这是前几日长城坍塌时一个死亡民夫的遗孀,得到丈夫的死讯之后就一直在哭,已经在这里哭了好几天了。”
扶苏的耳边不断传来“喜良啊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之类的句子,再听到工头的话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现在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若是长城倒塌的事情不能够及时解决,恐怕这里会出现成千上万个“喜良”。
扶苏皱了皱眉,说道:“先把她带下去。”
工头有些犯难:“公子,她不肯走,试过很多次了……”
扶苏有些不耐烦,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底下的人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他抬高声调,对工头厉声喝道:“不肯走就打晕了带走,这样的小事还需要本公子亲自教你吗?”
工头被吓得一哆嗦,连连答应着,起身去办事了。
没过一会儿,孟姜女的声音便消失了。大家的耳边又恢复了平静。扶苏思考半晌,说道:“那些石灰和糯米是从咸阳运过来的,若真是这上面出的问题,经手的肯定不会是一两个人。”
蒙恬点了点头:“公子说得对,这次恐怕要从咸阳开始查起了。”
鹿之野的心中开始隐隐不安起来,他总觉得,这件事情跟胡亥一党脱不了干系。扶苏现在人在北方,他的那些门客又都被驱逐出了咸阳,可谓羽翼大伤。就算朝中几个大臣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跟胡亥那边相抗衡。若是他们想趁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扶苏道:“我回去写一封奏折给父皇,查一下后勤那边。”他低头思忖了片刻,想法和鹿之野是一致的。他勾唇一笑,眼神却是极冷,冷哼一声说道:“怕是赵高他们几个又闲不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