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这只顽强的小强,终于还是坚持到了宫里最后一刻,将沾血的密函亲手交到陛下手里,又将受伤的经过大致给陛下叙述了一下,这才眼一闭,脚一蹬,以无比悲壮的姿势昏了过去。
昏过去的时候,刘成心里想的不是能不能够重新活过来,而是觉的这一次他那断腿的儿子,下半生可以无忧了。
龙案上摆着两份密函,一份是刘成的,一份是秦叔宝的,两份密函上面的火漆俱都完好,只不过沾满了刘成身上的血。
刘成作为百骑的密探,无疑是最合格的,即使受了那么重的伤,濒临死亡,最后也还是挣扎着爬到了长安,将密函交到了他的手上。
李二皱眉望着案上的两份密函,面沉似水。从刘成嘴里再次听到世间行走,无疑使得他感到极为震惊,假如先前还只是猜测的话,那么这一下总算是确凿无疑了!
只不过,李二却也从刘成嘴里听到了一些让他感到意外的信息,隐门叛徒!莫非那小子还是从那地方叛逃出来的?
李二的目中骤然闪过一道精光,如果能确定那小子的确是从那地方叛逃出来的,那朕便偏要收留这小子,非但收留这小子,还要给这小子加官进爵!
朕倒是要看看,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看着你们的徒子徒孙,每天低眉顺眼的跪在朕的面前,又有何脸面在?
想到得意处,偏殿里的李二忽然抑制不住的疯狂大笑起来,那笑声在深夜的皇宫里显得刺耳难听,吓的殿外的一众黄门脸色一白,头皮瞬间发麻。
先挑开刘成的密函,上面详细记录着赵谌自进山以来的一言一行,建造木屋,制作淘金的溜子、绘制图纸、象棋、给秦将军搓腿止痛、烹饪伙食、一件件一桩桩,刘成都记录的颇为详细。
李二皱眉看着密函上关于赵谌的一切信息,脸色阴晴不定,他忽然发现有点低估了这个小子了,看看这小子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尤其那寻龙点穴般的探金术,让李二觉的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刘成在密函上说,被找到的那个金脉带,里面的储金量巨大,如果全部开采出来,将会是一笔天文数字。
李二看到这里脸色都有些潮红,府库被突厥人搬之一空,国内的叛乱还未完全平息,河西、朔方两道门户需要尽快掌握在手里,而这都需要一大笔钱去支撑!
多年的征战,早就使得民间穷困潦倒,百姓迫切需要减免赋税,休养生息,偏偏这时候府库又被突厥人搬之一空,满朝上下都在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现在他正是缺钱的时候。
不过这下好了,有了这座金矿,一下子就解决了他的钱荒问题。这下百姓继续可以休养生息了,军队可以继续四处平叛了,那些背地里等着看戏的心怀不轨者们,这一下总算可以放心的抹脖子了。
李二的心情突然变得格外舒爽起来,这小子一下子竟然替他解决了这么多的事!
随后又打开秦叔宝的密函,相比于刘成冷冰冰的叙述,秦叔宝的密函中,无疑多了些人情味,抑扬顿挫,以点带面,洋洋洒洒一大篇,着重说了这段时间跟赵谌的相处。
与其说是写给皇帝的密函,倒不如说是在给皇帝陛下,夸耀自家一个很优秀的子侄!
“…微臣自进山以来,与赵谌此子朝夕相处,微臣以为此人虽说年幼,却是天资聪颖,尤在算学、格物一道可谓经世奇才…”
“…微臣这些年也曾见识过许多少年天资聪颖者,然,多为自视甚高者之辈,赵谌此子,以微臣看来,天资聪颖,少年聪慧,却难得的是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嘿,好一个赤子之心!”李二看完了秦叔宝的密函,用力将密函拍在桌上,恼火的‘嘿’的一笑,阴测测的道。
此次将秦叔宝派去深山,一来是因为金矿的事关乎国朝根本,二来却也是想让秦叔宝这样老辣的百战老将,就近观察一下赵谌此子。
然而,谁曾想最后秦叔宝竟然给他来了这样一份密函,字里行间对那小子赞誉有加,就差没说要收那小子为义子了。
还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李二想起这个就大光其火,渭水河畔,撒泼打滚,太极宫里,奴颜谄媚,十足一个奸妄小人的嘴脸,叔宝竟然还说这小子赤子之心!
这小子不愧是那地方出来的,这种惑人心智的本事当真了得,叔宝百战老将出身,戎马半生,阅人无数,最后竟被这小子惑乱了心智,不辨明理了。
坐在偏殿里,兀自恼火了一阵,李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命内侍挑亮了油灯,展开了刘成带来的几张图纸。
李二皱眉看着图纸,就如当初老秦第一次看图纸一样,露出一脸的茫然之色。随后拿出刘成的密函,目光直接跳到解释图纸的那部分内容,看一眼密函,又看一眼图纸,最后总算是看明白了图纸上的土壤、沙石以及暗河这些标注。
其他的东西却是完全不懂了,什么水平面,什么北纬,什么海拔,整张图纸就是一部天书,看的李二眉头紧皱。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李二其实最想看的还是那条被找出的金脉带,摊开最后一张图纸,这张图纸明显不是出自刘成这个粗胚之手,卷面干净,线条流畅,上面的字迹也不知用什么笔写就,字体遒劲有力,看着很是顺眼,却偏偏就是没见过的字体。
有了前几幅图的铺垫,李二很容易便从这张图纸上找到了金脉带的位置,很大!确实像刘成密函中所奏,金脉带大到超乎了李二的想象。
整条金脉带宛如蛰伏的一条巨蟒,静静盘在地底深处,看的李二眼热不已,用手轻轻磨砂着图纸上的金脉带,恨不得一时三刻就将下面的金子全部挖掘出来。
眼热了一阵,李二忽然唤来内侍在旁磨墨,取下一支笔,沾了沾墨,在图纸的左上角用漂亮的飞白体写下三个字——金脉山。
一座无名之山,就这么着被李二冠上了名称,低俗的就跟李家庄的李老财主起的名一样。
盖上印,命内侍装裱好了,挂在李二左侧的墙上,背着手欣赏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又回到了座位上,拿起了秦叔宝的密函,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依然觉的秦叔宝是被赵谌蛊惑了心智。
于是,忿忿的将秦叔宝骂了个底朝天,最后气的将手里的密函都揉成一团,猛地扔了出去。
端起桌上的茶水狠狠灌了一口,稍微喘了口气,又命内侍将信捡回来,放在桌上小心地抚平了上面的皱褶,叠的方方正正的放入了信封中。
李二乃是千古一帝,岂能看不懂秦叔宝信函中,字里行间在为赵谌求情,可就是恰恰看懂了这些,李二才会大为恼火。
赵谌世间行走的身份,他已经跟秦叔宝提过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秦叔宝自然一清二楚,可最后还是要为那小子求情!
李二开始怀疑,这次将秦叔宝派去,到底对还是错!明明知道那地方的人,有着非常人的一些手段,看看这小子蛊惑人心的本事就知道,短短时间内,凡是跟他有所接触的人,都对他毫无芥蒂。
程处默才见一面,就敢对他的话阳奉阴违,长安馆驿的驿丞胡路,则更加不堪,一面之缘就屁颠屁颠的拿出自己的俸禄,把那小子伺候的无微不至。
还有木匠何三,庄峰以及火头军,便是刘成在字里行间都少了对那小子的敌意,这一点恐怕刘成自己都没觉察出来!
叔宝戎马半生,身上早就伤痕累累,这些年病痛折磨,早就没了当年的勇冠三军,杀伐果断之气,被那小子蛊惑一番,难免就动了恻隐之心了!
“真是个祸害啊!”伟大的李二陛下先入为主,牵强附会一番,硬是被他理出了一条清晰的脉络,于是,甚为恼火的给赵谌冠上了一个祸害的名头。
既然都是祸害了,又不打算砍了这个祸害的脑袋,李二决定还是将这个祸害,就近看管起来比较好。
于是,提笔书写,不一刻便给工部下了一道旨意,着令工部尽快拟定个章程,朕要建立一个格物院,暂且挂在工部名下。
秦叔宝不是夸你小子于算学、格物一道乃经世之才嘛,那就给朕乖乖的滚到格物院去,就不信还能反出天去!
之后,又给秦叔宝下了一道旨意,命秦叔宝在接到旨意起,立刻丢下金矿的事,带着赵谌赶回长安。秦叔宝的这道旨意,李二特命宫里的一名老供奉亲自送去。
李二没忘记那名几乎要了刘成性命的疯子,按照刘成所说,那疯子很有可能会去金矿,以那疯子的身手,就怕一旦发疯,即便是秦叔宝都很难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