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华躲在这个陌生的躯体里面每天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享受着有生以来最体贴周到的照顾。
自从那次哭过以后,她就让人撤掉了房间里的所有镜子和一切能看见他的脸的东西。她没有勇气去面对那样一张曾经朝思暮念的脸,更怕想起那百般陷害他的曾经。只要不看见那双眼睛,她就可以假装自己并不是害得他兵败身死的那个人,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喜欢他的小姑娘,在他死后好心替他完成未竟的心愿来安慰他年迈的父母。
西陵晔的记忆沉睡得很深,暮华又失去了当初的灵力,无论现在的她如何努力,也无法看到他过往的事情。
所以现在的她,很多方面都如同婴孩一般懵懂无知,譬如她现在不认识一个中原的文字,也举不动当初可以挽成花的剑。武功尽失,记忆错乱,甚至就连潜意识里面不该忘记的文字也不复记得,每每想到这里,西陵穆都恨不能当初是自己替儿子去死,好换他一个平凡安稳的人生。
他表现得后遗症越严重,父母家人就待他越好,而李慕华的内心就愈加愧疚。
尽管初次见面的时候,西陵晔的母亲表现的并不怎么热情,但往后的日子里相处下来,才发现她和自己的母亲是截然不同的人。
谢沁年少时性格热烈,后来生产损伤以后,大夫嘱咐她平日要多休息,也尽量避免大的情绪波动。在一家人的共同监督下,她才终于把性子放慢变冷下来。
八月初一,谢沁出门去给儿子上香祈福,希望他可以早日康复。
不成想却在回来的路上突然遇袭。她护着求来的平安符不肯松手,歹徒还以为是什么贵重财物一脚将她踹到在地便要去抢,等抢到手里一看气得脸都黑了。
骂骂咧咧的当口,作势就要去暴打她一顿解气,那歹徒的手下顺势把随行的小丫鬟抢去准备做媳妇,吓得小丫鬟腿一软就跌在了地上。
谢沁并非习武之人,身体本来就弱,眼看的在劫难逃了,却被两个过路的年轻道姑出手救下了。
这二人正是姑苏郊外白云观中的两位女道士惠静与惠清俩姐妹,说巧不巧的在路过的时候就遇到这么个事。
小丫鬟看着那个年轻姑娘不过大她几岁的样子,居然能够赤手空拳打跑了四五个汉子,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暗暗下定决心日后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少爷偷偷学点防身的功夫。
回来的时候,夫人衣服上沾着泥土,脸色煞白,头发也有几分凌乱,一条腿还有点跛。而陪伴小丫鬟站在一边一直哭哭啼啼,说话都不利索。仔细看还能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可见吓得实在不轻。
相对于吓得半死的小丫鬟,谢沁倒显得从容许多,向丈夫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西陵穆赶忙行了谢礼,让下人备茶点招待两位恩人。
而那救人的道姑却说:“我们也是担心歹徒再来纠缠,加上夫人又受了伤,这才送夫人回来了。”
谢沁:“居士不但武功高强,还想的这样周到,今日若非二位出手,怕是这把老骨头都要丢在野外了。”
道姑:“夫人福大命大,自然会逢凶化吉。”
西陵穆:“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好身手,实在是女中豪杰。”
道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几个大男人欺负弱女子,任是谁也看不下去的。”
就这么你来我往随便聊了几句,期间听到母亲出事的西陵晔也赶了过来。
此时的西陵晔,尽管速度还不快,但已经可以独自走路了。
父母向他介绍了这二位恩人,他也就只是淡淡作揖道谢,抬头看见惠静正在打量着自己,看的李慕华心里发虚。
惠静坐在那里,摇着扇子,看上去悠闲而随意。目光中却是说不出的深沉,湿漉漉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
从知道自己是冒牌货的那一刻起,李慕华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被人识破。警惕过头导致自己神经过敏,看谁都觉得别人是在怀疑她。
像是被人撞破了正在做坏事的小孩一样,暮华突然就紧张起来了,落座的时候不巧就碰到了正好要起身的惠静。
暮华不像西陵晔,有着多年的控制脸部表情的经验,可以轻易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她现在脸上的慌乱显而易见。
八月的天气仍然闷热,所以刚刚那个被暮华碰到到惠静手里摇着的那柄檀香扇,此刻被暮华一撞,手一松,扇子就掉到了地上。
暮华赶忙低头去捡起来,顺便看了一眼那把扇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她对任何到手的东西都很好奇。
只见是一把做工精致的七寸小扇,竹骨上是镂空的花纹,而略显灰暗的薄布底色上,则是一副泼墨的山水。层层叠叠的青山近处,是一条从天际流来又流去的长河,水面上波光粼粼,一片辽远大气。河边还有几丛不认识的植物,开着毛茸茸的白色花朵。
植物旁边,临着河岸,有一个极小的人物背影极目远眺,似在等待着什么。扇面的左侧是蝇头小楷题着两句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字迹虽然娟秀,但笔力却非常刚毅,大有穿透纸背之势。
暮华目前还没认全字,所以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惠静见他拿着扇子看的入迷,遂提醒了她一句:“这位公子,这扇子可否还我?”
暮华被这么一惊,错愕地应了一声,扇子又掉了。
这回落地的时候还翻了个面,一下子就摔断了两根扇骨,而暮华因此看到另一面的情况。
不像正面的图案几乎占满了整个扇面,反面只有一支折枝梨花,却也有两行字:承君一诺重,缘结他生里。
眼看着儿子动作缓慢,护子心切的西陵穆却坐不住了,起身就要来去帮忙。
待他看清那两行字迹的时候,浑身却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不能动弹。
那两行“承君一诺重,缘结他生里”分明就是儿子西陵晔的笔迹,而那梨花,也是他平时在家描绘过无数遍的熟悉模样。
此时的西陵晔,面上的表情写满了歉疚,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惠静看着摔坏的扇子的眼神里全是悲伤。
姑苏城的治安一向不错,青天白日里妻子怎么会遇到歹徒,这样的怀疑忽然又在他心中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