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感觉变了。
她先前的优雅知性,忽然变成了尴尬。
一个陌生人忽然跟你讲起这样隐私的事,并且话说得那样露骨,失去了该有的人际分寸,让我颇为为难,感觉负担。我无法接她的话,打断又显得极为不礼貌,只能装作聆听,嗯嗯哦哦的期盼着时间过快些,早点下车。
她依然没有脱下雨衣,忽而看看窗外,忽而看看我,嘴里继续说着她想说的话。
“你说对吧?”这是她在说了很久的话之后,忽然抛给我的一个疑问。
然而我并没听到先前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也许我点点头就可以了,也许她期盼着我的一些意见,我不愿意得罪人,左右为难之际,却想到一个办法,于是说:“大概是您说的这个意思。”顺着她的话说不就可以了,然后再岔开一个话题:“大姐,您为什么不脱雨衣呢?”
她笑了笑说:“没必要的,一会还用得上。”
我觉得她越来越怪了。那种包裹着优雅女性外皮的——神秘与怪异。但是我说不出来哪里怪。
“我很久没和人这样说过话了。自从离婚了之后。”
我很惊诧,中间我走神的确漏掉了很多她说过的话,只记得她仿佛说过她愿意为了深爱的丈夫去死,怎么就离婚了呢?
我因为警觉和好奇,而专心听了起来。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很爱他的。虽然晚了,他……现在也不可能知道了。”
“为什么呢?”
她沉默了一会,苦笑了一下,继续说:“想起以前,我为他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啊。”她讲述了一件无比可怕而诡异的事。
“有一次,他接到一个重病患者的手术。这个病人是个有头脸的人物,院里非常重视,而他是最有把握的外科医生,也深得家属的信任。他压力的确很大,连续很多天通宵的研究病情。就在手术结束那天,因为太多的媒体关注,他在走出手术室的时候非常自信的表达了成功的意思。他成了英雄!”
“然而,就在回到家的时候,他却崩溃了。他说其实手术失败了。那个病人是无法医治的,他只能勉强延缓病情,造成治愈的假象,而那个病人活不过三天了。他好面子,如果当时当着所有媒体的面说失败了,他就会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所以,他撒了谎。”
“可是,这事总得收拾啊。三天后,当那个病人复发,他会万劫不复。所以,我得救他。因为我爱他,我爱他,我不能给他孩子,但是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我想了两天,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就在最后那天的晚上,我偷偷进了病房,用绳子勒住了病人的脖子,然后将他吊在了天花板上,造成了病人自杀的模样。”
听到这里,我浑身都僵硬了,背脊骨直冒冷汗。却看她依然保持着优雅淡然的笑意,眼中透出亮光,继续讲述着那个故事。
“所以,病人的死因是自杀,并不是病情复发,家属无话可说,他依然是英雄!”
“你杀了人?”我小心的问,喉咙里仿佛卡着一根鱼刺。
她却说:“不。他是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死的人,不过让他提前了一点而已。然而,这样却救了我的丈夫,我算是救人。”
我不愿意反驳她,此刻却想着是不是应该报警。她却继续了她的讲述:
“按理说,我为他解决了这样大的难题,他应该更爱我一些,疼我一些啊。可是,他却说我可怕,而后的日子里,他竟然开始变得冷淡了。半年后,他就辞职了,说是想去国外参加一个培训课程。”
“好吧,我也没说什么,也许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也好,他是我爱我的,我深信不疑。于是我让他去了。可是他离开的第二天就忽然失去了联络,手机,WeChat,邮箱,所有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没能联系上他。我快疯了,找遍了能找的所有地方,问了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说不知道。我报了警。”
“而警方认定了是失踪,或者已经出了意外。可我知道不是,他是想躲着我,他的家人朋友都在帮助他躲着我。你说对吧?”又是那样的一个问题,一双如水的眼睛,温柔的看向我。
我又咽了咽口水,说:“就不可能是真的出了意外吗?”
“当然了!”她像个天真的少女般笑着,说,“三年后,就是前天,他回来了。”
我很震惊!
“他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女人。一个怀了孩子的女人!”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然没有一点波澜。
我那一刻觉得毛骨悚然,这个女人不正常!我偷偷的把手伸到背后,掏出了手机,开始编辑短信。
真的要感谢那个年代,没有智能手机,只有老式的按键手机,根本不需要看屏幕也能凭着记忆给别人发短信。
“他编出了一个特别可笑理由,他说他发生了意外,失意了。他在医院里,遇到了细心照顾他的护士,很快就相爱了。可是他觉得他需要找到自己的记忆,三年里一直在做康复治疗,终于他恢复了,于是回来找我,向我忏悔。他说,他愿意补偿我,所有的一切都归我。可那个女人有了孩子,他不得不跟她在一起。”
“很可笑对吧?我问他,爱我还是爱她?他说,他判断不了,只是那女人有了孩子,他为了孩子必须跟她在一起。很可笑对吧?他以前说他爱我,他说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其实并不是啊,他要孩子,这一切都是借口!他只是想要孩子,而背叛了我!这是骗局,这全部都是骗局!”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停了有十多分钟。
我终于问:“后来呢?”
她依然笑得优雅啊,捋了捋头发说:“后来,我就骑着车来坐这趟火车啦。呵呵。其实也不是想去哪里,就是想找地方去一去,找个人说说话。”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危险。
她也看着我:“随便选了个车厢,随便找了个位置,真好,遇到你。”
“列车即将达到ZZ市,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停留时间较短,请抓紧时间下车……”火车播报了即将到站的消息,我想着要赶紧下车,赶紧逃离这个可怕又变态的女人。
然而,就在我起身的时候,她也跟着我起身了!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也跟了上来。
我下车的时候,她也跟着我下了车。
我加快了脚步,她依然紧紧跟在我身后。
就在我穿过小站狭窄漆黑,又无人的通道的时候,我感受到了逼近的危险,我准备加快速度奔跑,然而,一只手伸向了我的脖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却突然的倒在了地上,并且甩出了几米之远。几个公安冲了过来,将她按倒并且拷了起来。
我喘着粗气回头去看,她的脸上,依然是那种知性优雅的微笑,而她依然穿着那身雨衣,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
她之所以没有脱那身雨衣,是为了杀我的时候不留痕迹吧。
后来我看了报纸,这个女人杀了他的丈夫和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同时还查出她多年前也杀过一个重病的人。
这个女人,早就已经得了精神病。
而他的丈夫,并没有骗她。真的如他所说,是意外而失意了。
贺之玲听完我说的话,对我说:“哦,我知道这个,当时在警校就分析过这个案例。我们老师就夸奖过当时的报案人,非常冷静沉着的稳住这个精神病杀人犯,然后利用短信告知了朋友,朋友再报警的。原来,这个报案人就是你啊煊祺!”
我笑了笑,和她一起朝堂屋走。我突然想到,那时候她之所以没能割破我的脖子,大概是我魂魄里的魔王救了我……只是那时候我道行浅,他那时候力量也没完全恢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