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特蹲在体育馆门口, 百无聊赖地嚼着一根草叶。狮鹫卫队早就在巴托勒的带领下先一步离开了。他们本来也应该收拾东西就此告辞,可西萨尔遍寻不到,他们只好在原地等待。奥古斯特认为他搞不好早就自己先走一步了, 可琳赛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他会丢下队友们。噢,他当然会了, 如果他知道罗曼被劳伦斯送到了医院,哪怕要用跑的他也会头也不回追上去。

他们等了好久, 风尘仆仆的西萨尔总算回来了。奥古斯特嚷嚷道:“西萨尔!你跑到哪里去了!知道我们等你多久了吗?”

“办点私事。”西萨尔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任何人都会被他的完美演技所蒙骗而信以为真,可奥古斯特认识他这么久,早就明白这笑容代表“我有个小秘密, 就不告诉你”。

“拉屎?”他故意问。

“你真粗俗。”

“拉了这么久?你便秘?”

“都说了不是上厕所。”西萨尔用一种“再问就捅爆你菊花”的眼神瞪着奥古斯特。

小皇帝“切”了一声。一般人听见有人这么恶意揣测自己,早就为自证清白而说出实情了。可西萨尔完全没中他的激将法, 真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他们正说着话, 特邀解说德米崔和友谊赛主裁判扛着大包小包的摄影器材走出体育馆。两人同是兵击up主, 曾多次搭档主持和解说比赛,是老相识了。琳赛迎上去,对他们的协助千恩万谢,末了不忘问德米崔:“今天的直播视频你录下来了吧?我准备用我们俱乐部的官方号发到网上。”

“当然, 当然。”德米崔殷切地说,“我录了一个清流版本, 会稍微剪辑一下,大概过几天发你。”

“观众评论没录进去吗?”奥古斯特显得有点失望, “我还想看看大家是怎么吹我的呢。”

“根本没人吹你好吗, 大家都在笑话你, 为了你的心灵健康着想,还是别看了。”德米崔说出残酷的真相,“而且直播中途有奇怪的家伙混进了直播间,场面一度有点儿失控,我想还是别把评论放出来为好。”

“奇怪的家伙?”

“一个劲儿地骂你们俱乐部的那位罗曼,也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

西萨尔突然激动起来:“有人在直播间里骂他?”

“可不是嘛,骂得老凶了,我封号都不管用。”

西萨尔气得脸色发白,身体颤抖个不停。他紧紧握住双拳,指甲陷进肉里,可他浑然未觉。“可恶,要不是我在当裁判,看我怎么喷死他……”

他神情之狰狞,连见惯了各种网络奇形怪状不明生物的德米崔都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就算他立刻抽出一把刀把身边某个人剁成肉块,德米崔都不觉奇怪。西萨尔这浓浓的恨意不比那喷子浅啊!

“你、你别激动!”解说员慌忙安抚他,“最后其他观众齐心协力把他骂跑了。世界上大部分人还是明白事理的!”

西萨尔总算消气了一些。“这事儿你别告诉罗曼。”他用警告的语气对德米崔说,然后自顾自地思考起来,“他肯定难过死了,得想个办法让他开心一下……”

“咳咳,不是我故意打扰你们二位,但是我们能不能走了?”奥古斯特不耐烦地催促。

西萨尔闻言望向他,冰蓝色的眸子里激射出两道精光。

“奥古斯特,你还记得和罗曼之间的赌约吧?”

小皇帝喉头一紧:“当、当然!谁表现得好就能对另外一个人发号施令一整天嘛!”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虚了。在罗曼和阿列克斯最后一战之前,他有十足的把握今天的胜者是他。但是看到罗曼对抗阿列克斯那出神入化的技巧时,他顿时没了自信。那些技术罗曼根本还没学到,到底是怎么使出来的?全凭临场的随机应变吗?如果换成奥古斯特自己,别说临场应变,能把平时训练的水平原原本本发挥出来就可喜可贺了(做教练的那位大概会喜极而泣)。

虽然很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次罗曼更胜一筹。

西萨尔看穿了他的心思,猛地捏住他的肩膀。“嘻嘻嘻,你愿赌服输就好。”

“你想干什么?!”奥古斯特欲哭无泪。

“秘~密~”

***

“从CT上来看没什么大碍,钢钉都固定得很好,骨头也没有受伤。”与罗曼合作多年的主治医师举着CT片,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将它放回桌上,“你回去冷敷一天,如果仍不见好,再来检查。”

罗曼谢过医生,对他未经预约不请自来的打扰献上真诚的歉意。医生摆摆手,说他随时愿意为罗曼效劳。

走出诊室,罗曼将CT片塞回档案袋里,对守候在门口的劳伦斯说:“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你们啊……是不是对我的伤有点儿太大惊小怪了?”

倚在墙上的黑发青年双手插袋,深茶色的眼睛从卷曲的长刘海缝隙间窥视着罗曼。“我认为在健康问题上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真不好意思让你特地送我过来。不过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把我送回家?”

“不能。”劳伦斯冷酷地回答。

“哇,好干脆!知道我没事之后就这么无情地抛弃我了吗?”罗曼夸张地喊道。

劳伦斯朝医院大门方向歪了歪头:“因为有别人来接你了。”

乍一眼罗曼什么也没看见,因为医院门口乌泱乌泱地涌进来一大波头破血流的年轻人,不知是出了集体车祸还是刚打过群架。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像是来迎接罗曼的样子。

罗曼对劳伦斯投以质询的视线,后者严肃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的观察绝无差错。罗曼只好踮起脚,伸长脖子,努力越过这帮血气过剩的小伙子远眺。终于,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瞥见一抹熟悉的银光。

西萨尔背对着他站在门外,百无聊赖地踢着地面以打发时间。不论是医护人员还是患者,路过他身旁时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他什么时候来的?”罗曼不禁问道。

他被巴托勒架出体育馆的时候情形过于匆忙,再加上巴托勒那不容置疑的铁腕风格,让他对于陪同人员的人选根本没有挑剔的余地。巴托勒指定劳伦斯而不是西萨尔护送他前往医院,也许是他觉得劳伦斯更值得信任,或是西萨尔还得负责带领队伍、收拾残局吧。从那时起,罗曼就没见过西萨尔了。这位一向和他形影不离的教练忽然从他身边消失了,还真让他有点儿无所适从。

不过这点微妙的寂寞感在他看见医院门口的西萨尔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西萨尔穿着边裁的衬衫和西装马甲,外套挂在手臂上,袖口卷到手肘。罗曼不清楚他是来不及换装,还是这套衣服就是他的日常装束。他就保持着这副模样出现在了这里。他怎么可能不来呢?这个问题似乎根本没有问出口的必要。

当罗曼需要的时候,西萨尔总是在那儿。就好像被罗曼所需要就是他存在的所有意义一样。

“西萨尔!”罗曼唤道。

门外的年轻人闻声转身,冲他绽开一个绚丽的微笑。罗曼有点儿晕乎乎的,仿佛被医院里漂浮萦绕的酒精味熏昏了头。西萨尔的笑容拥有醉人的魔力,他上扬的唇角如同磁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他的目光只注视着一个人。

“看完诊了?医生怎么说?”西萨尔快步走来。

“没什么大碍。你之前上哪儿去了?”

“处理私事。”西萨尔说,“怎么?我一秒钟不陪在你身边都不行?你还真是像小孩子似的粘人啊。”

罗曼无语地想,主动跑来医院的是你吧,到底谁粘人啊?

可是看到西萨尔出现,他心底的确说不出地高兴。世界上还有人牵挂着他。体会到这一点之后,罗曼甚至感觉到了淡淡的幸福。

“我送你回去。”西萨尔将外套甩到罗曼肩上,“穿上吧,风大。”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出医院。

而整个事件中真正的大功臣劳伦斯则被彻底遗忘在了大厅里,好像他是个透明空气人。

“喂……好歹也感谢一下我吧……”劳伦斯无奈地仰天长叹。

***

罗曼在家休养了几天,自觉身体无恙,便背着剑屁颠屁颠跑到极光俱乐部。他提前通知了西萨尔,一方面是让他的教练安排课程,另一方面是给西萨尔打一剂预防针,防止西萨尔小题大做把他赶回家。

“哦,好啊,你来吧。”听到罗曼的要求,西萨尔意外地通情达理,“我正好有个礼物送给你。”

啊,礼物。罗曼喜欢礼物。世界上怎么有人不喜欢礼物呢?但是在“礼物”前加上一个定语“西萨尔的”,似乎就没那么令人期待了。“西萨尔的礼物”甚至让罗曼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鬼知道他那位思路异于常人的教练会为他准备什么惊喜。搞不好连“喜”都没有,纯粹是惊吓。

罗曼惴惴不安地来到极光俱乐部。琳赛热情地朝他打招呼,问候他的健康状况。罗曼表示自己一切如常,并询问西萨尔人在何处。

“在更衣室。”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浮现在前台小姐嘴角,“你去了就知道了。”

罗曼一个哆嗦。“呃,你别用这种语气说话,你吓到我了……”

“你会喜欢的。”琳赛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罗曼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现在就调头离开,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向更衣室。也许是他顾虑太多了呢。西萨尔或许会蒙骗他,但他相信琳赛不会干这种缺德事。

他撩起更衣室门口的遮帘,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扑面而来,让罗曼产生了不小心误入女生睡衣派对的错觉。

不,那不能算错觉。他的确误入了女生们的领地。一群姑娘围在更衣室中央,对着什么东西放声大笑。她们都好好穿着衣服,罗曼没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但他依旧红着脸落荒而逃。误入女更衣室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他可不想刚一回归就被当成色狼扭送警察局。

他退出更衣室,愣了几秒,盯着墙上的标牌看了半天。标牌上的确写着“男子更衣室”一行字,记忆也告诉他,他并未弄错更衣室的位置。女更衣室应该在另一个方向。若说有什么人走错了地盘,那也是里面的那群妹子,而不是他。

姑娘们聚在男更衣室里做什么?今天是什么“交换更衣室一日”吗?还是说里面那群其实不是姑娘,而是……伪娘?他一觉醒来,这世界对于跨性别者已经这么宽容了?

罗曼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再度走进更衣室。姑娘们依旧围在一处有说有笑,仿佛一群吱吱喳喳的小鸟。罗曼紧了紧长剑的背带,战战兢兢说:“那个,女士们,你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女士们齐齐转头望着他。罗曼惊恐倒退数步,直到后背撞上储物柜,长剑亲吻金属柜门,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罗曼人生中的某个思维定式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了。他一直觉得男人受到女生关注是很值得骄傲和炫耀的。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当一个势单力孤的男人陷在一群对他虎视眈眈的女人堆时——啊,听我罗曼一句劝吧朋友,别得意了,逃命要紧!

“你们继续……”罗曼怯怯地说,“我……我到外面换衣服……”

人群中钻出一个银毛。

“嗨罗曼!你来得正好!”西萨尔笑容满面,“来看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吧!”

他张开双臂,姑娘们依循他的指示依次散开,一直被她们遮住的“礼物”便出现在了罗曼的视野里。那是个穿女仆装的女孩,蹲在更衣室中央,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罗曼毫不心动,断然拒绝:“不不不我不是很想要这种礼物!我根本不喜欢这种play啊!”

穿女仆装的女孩抬起头,扭曲的面容中饱含屈辱和不甘。

“我他妈也不喜欢啊!”

“她”用低沉的、属于男性的声音说。

姑娘们哄堂大笑。西萨尔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不得不扶着储物柜防止自己脚下打滑摔个四脚朝天。

罗曼眯起眼睛。

透过油腻的假发和浮夸的妆容,他看清了“女仆”的真容。

“你……奥古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