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他, 阿列克斯, 看看那个年轻人。”出战前, 巴托勒一边为他检查护具, 一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速度和反应都远超常人之上, 如果他学剑的时间跟你一样长,你早就是他的手下败将了。但是这并不代表现在你无法击败他。他还不熟悉他的剑, 不知道怎么运用他的武器,他从前是击剑运动员, 被击剑的规则束缚住了思维和手脚, 而这就是你的优势。”

“我该怎么做?”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人能让阿列克斯“不耻下问”, 那么就非巴托勒莫属了。

“从他不擅长应对我的单手刺击就应该看出来了吧?他还在打基础, 大概还在练梅耶方块的阶段吧。西萨尔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没来得及教给他。而你不一样。你的经验远比他丰富,你见过许多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招式,因为按照击剑规则,它们纯属犯规。可是在兵击中就不一样了。用它们来对付他, 阿列克斯。”这位自始至终戴着面罩的教练为得意门生套上手套,“用你知道、他却不知道的那些知识对付他。活用你的头脑和身体,这就是你的制胜法宝。”

隔着面罩的细网, 阿列克斯死死盯住罗曼的一举一动。巴托勒的话语犹如神的呢喃不断在他脑海中回环重复。

——活用你的头脑和身体!

无数泛黄古卷在阿列克斯脑海中徐徐展开。

一段又一段既古老又晦涩的文字, 一幅又一幅或写实或夸张的示意图,一条又一条的不同年代的后人添上的注脚, 一次又一次不成功便成仁的尝试和解答。上步欺身、抽剑换边、潜行穿越、夺剑压腕……种种招式接连不断浮现在阿列克斯眼前。

——这世界上关于兵击的知识, 你学得还远远未够啊, 罗曼!

数秒的对峙和僵持后,罗曼先行进攻。他斩击的瞬间,阿列克斯右手放开剑柄,单以左手执剑,将剑刃扛于右肩,同时以强剑身接下罗曼的攻击。由于惯性,罗曼的剑便贴着阿列克斯的剑滑落下去。

贸然欺近敌人可是兵家大忌!在他抽剑之前,阿列克斯空闲的右手便环抱住罗曼的腰,同时右脚跨进罗曼左脚后方,用力摔投。罗曼顺势后倾,绊在了阿列克斯的脚上,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跌去。阿列克斯轻轻松松抬剑在倒地的他身上一戳,3分轻松到手。

罗曼甚至连还击的余裕都没有。

看台上爆出惊天动地的掌声。罗曼艰难地爬起来,扶正面罩。阿列克斯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想来是既惊恐又悔恨的吧!小看兵击就是这种下场!

“我从没有小看过兵击,阿列克斯。”

罗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沉声说道,“我也会用行动告诉你我的态度有多认真。”

“切,好听话谁不会说。”阿列克斯狞笑。

“那么这个呢?”

就在裁判宣布交锋再次开始的同时,罗曼疾步逼近阿列克斯。红发青年尚未反应过来,敌人的剑刃就已经迎头而来,仿佛断头台上的铡刀从天而降。

奥古斯特的拿手绝技——天边斩!

阿列克斯侧身格挡住这一击。“你以为偷师学来的东西对我有用?!”他狂吼,“看看你怎么对付这个!”

他左手放开剑柄。

罗曼以为他要再次单手刺击,急忙举剑迎击。但这恰恰中了阿列克斯的圈套。他以左臂腋下夹住罗曼的手腕,封锁了他的行动。

罗曼试图抽回手,但长剑护手被阿列克斯死死卡住,除非他丢弃武器,否则根本无法脱困。

阿列克斯将剑尖抵向罗曼胸口。

又是3分得手!

忽然之间,他听见罗曼的面罩下传来一声轻笑。

“原来还能这样。”

罗曼单独抽回左手,右手仍握着剑,接着他的左手越过阿列克斯的肩膀,在红发青年背后握住自己的剑刃。

一刹那的功夫,攻守双方的地位便陡然逆转,占尽优势的阿列克斯仅仅一念之差就被罗曼制住了左臂。

罗曼双手持剑,别住阿列克斯的肩膀,顺势前踏,旋转身体。阿列克斯关节一痛,忍不住弯下腰,以求自己的关节不被折断。虽然他知道罗曼不可能故意拧断他的手臂,但比赛中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趁此机会,罗曼游刃有余地松开右手,用左手握剑刃的姿势,在阿列克斯肋上轻刺一下。

“停止!”裁判宣布,“边裁,得分?”

西萨尔和另一位边裁同时将两面旗子举过头顶。

3分对3分,最终结果为0,哪一方都没有为自己的记分牌增加分数。

但馆内爆出的欢呼和掌声比选手轻松拿到3分时更为热烈,仅次于劳伦斯使出半剑技的那次。

这可不是单纯地用剑尖互刺、用剑刃互殴,而是真正的、教科书一般的剑术格斗!

行云流水的运剑,眼花缭乱的攻防,在一念之间比拼精妙绝伦的技巧,尔后分出胜负,这才是大家想看的比赛!

阿列克斯揉着酸痛的肩膀回到场地一端,等待裁判下令开始。他就奇了怪了,刚才那个连单手刺击都没见识过的菜鸡去哪儿了?这种反制擒腕的技术他是从哪儿学来的?难道训练有素的运动员可以单纯凭借临场反应做出这种行动吗?还是说……

不,这小子并非“完全没见识过”这些技术。刚才那招反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曾经在不同的地方领略过!

一手握剑柄、一手执剑刃的技术——半剑技,劳伦斯此前曾展示过。

放弃以剑刺击或劈砍,将比赛带入摔角战——奥古斯特也曾使出过类似的技巧。

他们是故意的吗?将他们所学过而罗曼未曾听闻的招式在战斗中一一使出,好让罗曼在观察中学习,以防将来敌方再出其不意?

又或者,他们只是恰好使出了这些技巧,而罗曼则像一块干海绵,将他们展现的一切都快速吸收进大脑?

他仅凭耳闻目睹就能迅速掌握这么多知识?只看过几个类似的动作,就能在实战中将所有细节拼凑起来,组合成反制擒腕的招式?

阿列克斯自己辛辛苦苦学习、思考、反复尝试了那么久的招式,就被他这么轻而易举地破解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个菜鸟,这个罗曼……该拥有多么可怖的潜力啊?西萨尔大概会骄傲地将这个学生称作“不可多得的天才”吧?

汗水沿着发梢落下,刺痛了阿列克斯的眼睛。面罩下尽是他吐出的灼热气息,他仿佛身在火山口里,被烈焰和岩浆灼烧着身心。

阿列克斯从不承认天才的存在。

世界上的确有些人比他人更擅长做某件事,但没有什么是依靠努力无法达成的。只要付出汗水,就一定能得到相应回报。相反,不存在不劳而获的果实。

阿列克斯从不承认天才!天下只有努力者和不努力者的区别,没有天才和凡人的区别!

当前的比分是38比38。只要他再得手一次,只要1分就够了,他就能帮狮鹫卫队赢下这场战斗,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意志。

他要用自己的剑,打到面前这个所谓的“天才”!

“开始!”裁判宣布。

罗曼兴许是受了刚才那出奇制胜一招的鼓舞,这次竟主动发动攻势。阿列克斯挡下他的剑,并且将剑刃向左方压去。罗曼立即意识到此刻应该抽剑,但阿列克斯没给他机会。

他将长剑抵向罗曼头部,同时右脚绕到罗曼左脚后方,运用剑刃和手臂将罗曼向后扳倒。

罗曼之前尝过阿列克斯的腰投技术,不会再让自己被扳倒。他扭转身体,希望找回平衡,趁势反击,但他动作太急了,膝盖猛然一扭,一阵疼痛像电流般从旧伤处升上头顶。

罗曼“嘶”了一声,被阿列克斯撂倒在地。

又是3分!红发青年露出得意的笑容。时间所剩无几,他胜券在握!

就在这时候,一直按照高尚的职业情操保持沉默的西萨尔突然冷不丁地开口:“主裁,比赛允许弃剑认输吗?”

主裁判一脸“小子信不信我一棍子捅爆你菊花”的表情。“从没有这种先例。另外,故意输给对手也是违规。”

“如果选手受伤了呢?”

主裁判转向阿列克斯,微微惊讶:“你受伤了?”

“不是!”选手和边裁同时叫起来。

“哦!”主裁判这才意识到西萨尔指的是另一位选手,“抱歉阿列克斯,我一直觉得你才是比较弱的那个。罗曼,你没事吧?还能继续打吗?”

罗曼没有说话。主裁判对琳赛做了个手势,让她暂停计时器,然后走向罗曼,脱下他的面罩。

面罩下的年轻面庞毫无血色,淋漓的汗水让青年看上去像一条搁浅的可怜小海豚。

“我宣布比赛提前结束!红方以41比38战胜蓝方!”主裁判回身喊道。

极光俱乐部的成员冲上来,将罗曼搀扶到场边。解说员急忙贡献出自己的折叠椅。琳赛将记分牌和计时器扫进随身提包中,高声指示观众有序离开。观众们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但那个亚裔青年瘦削的身影被一众人高马大的队友遮挡住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怀着各式各样或善意或叵测的猜测悻悻离去。

“你受伤了?!”奥古斯特的尖叫仿佛能冲破天花板,“还是膝盖对吗?”

巴托勒拨开人群钻进来,单膝跪在罗曼面前,挽起他的裤脚,仔细查看他的膝盖。“你戴了护膝,这很好,可以防御针对膝盖的攻击。但是自己扭伤就实在没办法了。你需要去医院吗?”

“我……”罗曼的嘴唇动了动,想说“我没事”,但他回想起了上次他和奥古斯特比试时西萨尔爆发出的怒意。那回西萨尔冲冠一怒的后果是极光俱乐部男子更衣室中永远有一个柜门瘪了一块。罗曼可不想看到同样的悲剧发生第二次了。

“我……我会联系医生的。”

“不要说‘会’。没把一时小伤当一回事,最终酿成大祸的蠢货我可见多了。劳伦斯,你能送他去医院吗?”

“当然。”

罗曼说:“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自己……”

巴托勒抬起手指阻止罗曼继续说下去。“你这个样子想怎么去?开车?你开车难道是用手柄开的?”

罗曼想说“你对驾驶竞速类游戏还蛮熟悉的嘛”,但他明智地没有多嘴多舌。

“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比赛结束了!各回各家!”

巴托勒一边喊道,一边和劳伦斯同时搀起罗曼。他们像对待危重病人那样小心翼翼地将罗曼转移到劳伦斯的车上。若是现场有担架,那么罗曼可能是躺着离开体育馆的。

“咦,西萨尔去哪儿了?”

直到载着伤员的车绝尘而去,送行的奥古斯特才意识到,此刻陪伴罗曼的居然不是那个最爱粘着他的西萨尔。

“你们见到西萨尔了吗?”

极光众成员面面相觑。他们刚才光顾着罗曼了,哪儿还顾得上西萨尔啊?

“大概在上厕所吧。”奥古斯特自顾自地回答。他很快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抛诸脑后。西萨尔是个成年人,能照顾好自己。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向罗曼献殷勤的机会。那家伙真是不懂得把握时机。

与此同时,聚集在远处的狮鹫卫队也发现了一个类似的问题。

“阿列克斯上哪儿去了?呃,该不会在撒尿?”

如果两拨人肯勤快一点儿,绕到体育馆后门寻觅两位失踪者,就能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发现其中一个正扣住另外一个的咽喉,将其死死抵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