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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三朝叫了一辆带篷子的三轮车,车子往和平门外走。那拉车的大爷长着秃头,看着不大正派,但是白三朝似乎跟他颇为相识。

“老韩,近来生意可好?”白三朝笑着跟他拉家常。

老韩一边蹬着车,一边回他:“还成,最近接了个幼儿园接送的活,还算过得去。”

白三朝点点头,“现在国家稳定了,但是你还得悠着点,要彻底洗白,你就得忍着咯!”

老韩“哈哈”地笑出声儿,“这生活,虽然穷了些,但是活得有滋有味的,也挺好的,不用担心炮火,不用担心哪一天就一命呜呼了!”

白三朝非常认同他的说法,华国现在虽然穷,但是它给了人们一个机会,一个享受安宁从头再来的机会。在解放之前,老韩是混道上的,命是在刀子口上悬着,幸好国家成立了,他才得以改头换面,从新来过。虽然拉车没有以前在道上的时候赚得多,但是他现在至少可以和家人活在阳光底下了,不必要担心自己哪一日出了事,连累家人。

很快,老韩拉着白三朝到达了目的地。

白三朝下车的时候,给了老韩一块钱。老韩笑了笑,“可用不了这么多。”他找出九毛钱补给他。

白三朝接过钱,“哈哈”一笑,没说什么,抱着白曙就往热闹的地方走了。

白曙看了眼踩着车子远去的老韩,在寒冷的冬日,他只穿着单薄的褂子,却也浑身是汗。

白三朝感觉到了乖孙的视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现在所处的时代,既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糟的时代。”

白曙看着白三朝,没法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白三朝轻笑,没有解释,“走,爷爷带你去见识见识!这可是大都城最有意思的地方了。”

白三朝身体算健朗,抱着白曙走,竟一点儿也不累。他带白曙来的地方正是琉璃厂,琉璃厂的书画大棚,此时正热闹。

他们停在了一个画花卉的大棚。掌柜的一看到白三朝就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白爷今个儿可是带了小孙孙来,看这小公子生得眉清目秀,长得真好,有幽兰的清俊。”

白三朝只抿着嘴笑,这掌柜姓侯,嘴巴最是会夸人,他此时说白曙长得俊,像幽兰,是有缘由的。只因他家画棚里的画家,此时画的正是兰花。

那兰花画得出奇的沉稳大度,不张扬自个儿的气质,随意勾画的几笔,就凸显出了兰花特有的沉静幽雅。那画已经到了尾声,画师正提笔题字,只见他摒住呼吸,果敢地挥毫,虚实相济,行云流水。等停笔的时候,那画师抬头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白三朝和白曙,眼睛一亮,也不知道是真的觉得白曙像幽兰,还是听了掌柜的话后,临时想出来的。只见他再次拿了画笔,在兰花旁的一空白处添了个小人儿,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个清瘦沉静的小男孩。

“真不错!”白三朝看着那刚添上的小人儿。画师的技巧不错,那小人儿长得和乖孙神似,使他忍不住满意地夸出声来。

侯掌柜欣喜,给画家一个嘉奖的眼神。

白曙看到了这个眼神,觉得有趣,他一点也不反感对方的做法,因为他真的挺喜欢这幅画。

“喜欢?”白三朝看到乖孙眼中淡淡的欣喜,生出了逗他的想法。

白曙抿着嘴没有说话,爷爷眼底的恶趣味他可看出来了。想逗他说话呢!

“乖孙,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怎么会知道要不要买?”想要乖孙说话可真不容易,这小子,只会一字一字地蹦出来!哼,按他说,他肯定是能说话的了,但就是懒!他今个儿就想逗逗他,若是他说了个小长句,他就能在老婆子面前得瑟了,这可是长脸的事!

“买!”白曙的确喜欢那幅画。

“哦,买什么?爷爷不知道曙儿说什么。”白三朝可有些郁闷了,小乖孙到底像谁呢?惜字如金!白家也没谁这样的呀!这样可不行,嘴皮子溜的,总是比嘴拙的活得顺乎!

侯掌柜身边的画师忍不住开口:“小公子说要买这副兰花小儿图呢!”

白曙看着那画师,点点头。

侯掌柜见自家画师坏了客人逗孙的乐趣,忙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你这没眼力见儿的!”

画师挨了一掌,委屈哒哒地站在一旁。明明他说的没错呀,小公子都点头了。怎么就挨了掌柜的骂了?

白三朝哈哈一笑,戏谑地对侯掌柜说:“那小画师,该不会是你家公子吧?”长得倒有几分相像,最重要的是,那么蠢的画师,那么年轻的画师,竟然能在众多书画大家的画棚中享有一个角落,没关系,他可不信。

侯掌柜笑了笑:“见笑了,见笑了,那蠢货是我小侄子。”

果然如此,白三朝也没再逗白曙,直接说道:“这画我要了,待会儿干了来取。”

“好咧!”侯掌柜开心地应道,并和气地问道:“店里来了一批名家画作,您老再看看,有什么看得上眼的?”

白三朝摆摆手,“不必了,我今个儿带孙子出来随意瞧瞧。”懂行的都知道,这琉璃厂的书画作,鱼目混珠,真假难辨,好些工匠做得跟原迹一样,是真是假难说。他今个儿可没那心情去鉴别。

“咦,老白?”一个惊喜的男声从白曙他们后方传来。

白三朝一回头,笑出了声,“老丁!你今个儿也带孙子出来?”

白曙好奇的看这来人。老丁,这名字他听说过,是广和居的掌柜。这老丁长得像个弥勒佛一样,满面红光,他身上抱了个小号的弥勒佛,也就是他的孙子。

老丁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可不是,我今个儿有时间正好带胖球儿出来耍耍。这就是你那宝贝乖孙?长得真俊,跟他爸长得恁像了,长大后肯定迷倒一群小姑娘、小媳妇的。”

白三朝的笑容没了,他板着脸:“可别这样说,我乖孙跟老三那货一点儿都不像!”老三连乖孙的一点儿毫毛都比不上!他乖孙比老三那蠢货优秀多了!

老丁一愣,继而大笑,“对,对,对,你乖孙跟启后不像,你乖孙像你!”他这话说得也不算违心,即使他不想承认,但是也不能否认,白三朝这老小子长得还真不差,年轻的时候那可是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引得一群女人围着他转了!

白三朝听到老丁这话,就满意了。

“怎么,去老邱那坐坐?”白三朝提出了邀约。

老丁欣然接受。

白曙被爷爷抱在怀里,胖球儿被老丁抱在怀里,胖球儿比白曙大上三个月,但是他看起来却没有白曙机灵。但这不妨碍胖球儿对白曙的喜爱!

“弟!”胖球儿朝白曙伸手,身子也往他那边倾斜。

“哎哟,胖球儿,你可慢些吧!你本来就胖了,再这么乱动,你爷爷我的老腰还要不要了!”老丁紧紧抱住胖球儿,胖球儿人如其名,真的胖!比年画里莲藕筒手臂的福娃更加胖!

有了对比,白曙越发觉得,自己这“白薯”的名字更可以接受了,比“胖球儿”强多了!

白三朝可骄傲自豪了,“我乖孙就是人见人爱,你家胖球儿也抵抗不了他的魅力!”

白曙被爷爷这么一说,简直不知道应该觉得害羞,还是应该鄙视爷爷的厚脸皮了。他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面无表情地看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胖球儿。

白三朝说说的“老邱”正是他的大嫂邱氏娘家的隔房堂哥,老邱的店,在琉璃厂的西街,名字就叫做“虹光阁”。

这天老邱正好在店里,店里也没啥客人,他一见到白三朝和老丁就站了起来,笑道:“我说今个儿怎么喜鹊叫得那么厉害,原来是你俩一块带着孙儿来了呀!这可真让我这小店蓬荜生辉的!”

白三朝和老丁齐刷刷给老邱翻了个白眼,这老家伙的嘴还真是有够的,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别看现在说得好听,等下可不会这样的了!

当白三朝刚带着白曙坐下的时候,虹光阁来客了。老邱诧异地看着两个老伙计,难不成真是被他说中了,今个儿可要开张了!在他们这一行,不开张则已,一开张就够吃三年了。

来人明显不是华国人,而是隔壁番国的。

那番国人,身边带了一个翻译,那翻译一进门就对老丁说:“把你们店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我们老板有的是钱!”

老邱一脸笑意,点头说道:“有钱就成,我这店里好东西多,没钱还真没法瞧。”

翻译昂着头说道:“你放心,我老板高田是行家里手,他做古玩生意也已经二三十年了,只要被他看上的宝物,他有的是钱!当然,前提是,你店里真的有好物!”

老邱眼中闪过异光,高田?原来这人就是高田,这高田他闻名已久了,据说那眼力可不是盖的。同行里不少人被他捡了漏。他的心有些不稳,但来者是客,他这会儿把客人推出去,那岂不是被同行看笑话。

“怎么?你不是说有好东西吗?怎么还不去拿?”翻译见老板高田明显看不上店里架上摆放的物件,急忙催促。

老邱深吸了一口气:“好咧,您先坐一坐,我去给您拿,保证您满意!”他说着就往后院去了。

白三朝给老丁使了一个眼色,抱着白曙也往后院走。

老邱此时正在库房里烦恼,他这里物件挺多,但是拿哪一件出去呢?好东西他是不想让高田看的,这家伙把华国多少好东西带回他们番国,他虽然是做古董生意的,但是可不想华国的东西遗失海外!但是拿了仿物去,又怕对方看出来,直接走人,那他店里的信誉就完了!

正在他苦恼的时候,白三朝出声儿了,他拍了拍白曙的小屁股,指着一仓库的物件说道:“乖孙,告诉爷爷,你说拿哪件出去好?”

老邱此时是真的没办法了,干这一行的,都有些迷信,即使现在国家说要反封建,但是他心底依旧信鬼神,所以当白三朝让白曙决定拿哪件物件出去的时候,他眼睛一亮,巴巴地看着白曙。老话说,小孩儿看到的跟大人看的不一样!保不准,他能救他!

白曙让老邱眼中的期盼和殷切恶心坏了,这老头儿,怎么看他,像在看一块肥肉一样。白曙转过头,胡乱地一指!

老邱顿时笑出声来,但随即有有些纠结,“这成吗?”

白三朝意味深长地说:“我乖孙帮你,那可是你的福分!”

老邱想了想,一咬牙,“听你的!”他拿起那四对官窑粉彩牡丹碗,真挚地对白曙说:“乖孙,如果爷爷度过这一劫,爷爷以后给你买多多好吃的!”他是邱氏的堂哥,又和白三朝关系密切,自称是白曙的爷爷,也没错。

白曙惊讶地张开小嘴,这俩老头是不是蠢的?这么大一事儿,听他这小儿随手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