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尤其是这种守城战，对于士兵来说，基本上就像是在搞一件流线型生产的产品一般，有人负责将滚石挖出来，有人负责将滚石运送到城墙上，最后那一拨人，则负责将滚石从城墙上砸下去。

然后，产品生产成功，只剩下一块染血的石头，以及一具或者几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但，同样无聊的战争，在作战指挥官的眼里，却就代表着更为重要的意义。

种师道此刻便在竭尽全力的去计算、推算。

山谷后方靠山的地方，有着数之不尽的石材，而两万五千人防守这一座长度不过一里半的城墙，也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除了累一点，只要能够一直保持这样的滚石提供速度，一直守下去其实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再者啊，积雪筑造的墙壁，随着冰冻的程度加剧，其表面会越来越光滑，同时也越来越坚硬，吐蕃人那落后的锻铁技艺，所打造出来的刀刃已经很难再如同之前一般轻松的刺进墙壁里面了。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不用六丈高的云梯，他们已经没办法再冲进来了！

但是，六丈高的云梯？！

即便是大宋如今的记忆，也只能勉强做出五丈高的云梯而已，六丈高，太高了！

想到这里，种师道不得不感谢起这一场雪来，如果不是这场大雪，他没办筑造这冰雪墙壁，而用泥土筑墙的话，四丈就是极限了，六丈根本不可能！

而且，泥土筑造墙壁的话，哪怕没有这场大雪，七天时间，也做不出四丈的高度来！

“二哥，这吐蕃番人，似乎弱得可以啊，不知道当年李唐怎么会打不过，还被逼的用公主和亲？！”吴尧看着眼前这番对己方有利的局面，也不由得开始放松了下来。

种师道却是微微一笑：“李唐不管再强大，终归是两百年前的时代，那个时候，并没有如今的大宋的技艺啊！”

他将大唐没法打下吐蕃的原因归咎在了技艺上面，毕竟，大唐的很多技艺，在大宋看来，其实都有些幼稚可笑的。

当然，大唐那份包容兼并的气势，以及那熊熊武风，却是每一个大宋将兵都在羡慕的！

“呵，此战之后，也算是摸清了吐蕃人的战力，也就这般不堪，回头，定要向西扩张，将这群吐蕃蛮子的牛羊抢过来！”吴尧大笑着。

“说……”种师道正欲回话，却在此时，西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动，仿佛地动山摇一般，就连脚下的城墙都跟着颤动起来。

“发生了什么？！”种师道猛然起身，朝着西边看过去，只是在这黑夜之中，看不清晰，只能勉勉强强听见那边传来的喧哗声和嘶吼声。

“我这就去看看！”吴尧起身，收起了那一脸的无所谓，带着一丝惊慌，沿着城墙朝着西边跑过去！

速度飙升，急速狂奔，本来就只是一里半的城墙，更别说种师道所在的位置本来就在这城墙的最中间。

因此，只跑出了十个呼吸的时间，吴尧便看见了那边的画面。

塌了！

一整段，接近两丈的冰墙彻底塌了下去，一个两丈宽的豁口出现在那儿，就仿佛城门大开一般，在那豁口之下，有着模模糊糊的血迹，有着一个只剩下一个脑袋的吐蕃人，周围还有无数的歪七八钮的士兵。

与之同时，吐蕃那边，一大队人马朝着这个豁口冲过去，然而，那豁口处，却是一个士兵都没有，只有两边断裂处的城垛上，有着禁军再用滚石和神臂弩进行封锁，但，区区四柄神臂弩，以及是不是滚落的一两颗滚石，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吴尧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会塌呢？！

便是泥土筑造的城墙，也不应该那么容易就塌了吧，何况这是硬度堪比钢铁的冰雪啊！

“快去禀报种将军，这豁口，暂且由影卫军守住，让种将军立马抽调人手过来！”

听到这话，吴尧才缓缓的回过神来，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六道黑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站在了豁口处！

这时，他才满脸惊慌的返身跑了回去。

这次，同样的距离，他只用了六个呼吸的时间：“二哥！塌了！”

“西边的城墙，塌了一出两丈长短的豁口！”吴尧大喘着气，一句接一句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

“什么？！吐蕃人攻进来了？！”重视到票豁然起身，如果吐蕃人已经攻进来了，在那边没有防守力度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放弃城墙，转入巷战了！

“准备巷战！”

“不，二哥，影卫军去那边守住了，让我们速度调兵过去！”吴尧大吼出来。

一旦准备巷战的命令真的传下去的话，到时候，这座城墙就会被士兵们放弃！

那样一来，他吴尧绝对会背上贻误战机的罪名！

慌慌张张的说出了这句话，吴尧静静的看着种师道。

种师道微微摇头，他这兄弟，终究也只是第一次正式上战场，表现得是在太糟糕！

但，同样的，他自己的表现其实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吴尧，你在这儿看着，我亲自带兵过去！”说着，种师道转身走下城墙，一声号角响起，第二军被抽调，跟着种师道浩浩荡荡的朝着西边城墙冲过去。

西边豁口，密密麻麻的一群人接一群人的朝着豁口冲过来，那群吐蕃蛮子就仿佛一个个不知道死亡为何物的机器一般，不要命的冲过来，然后，被影卫军收割。

尸体渐渐的堆积出三尺高的高度，影卫军却依然在面无表情的终结着一个个冲过来的吐蕃蛮子。

只不过，已经不是六个人一起作战了，而是三个在豁口前方，三个在豁口的后方，形成一种交叉守护的阵型，以此来节省体力。

毕竟，他们六人不是先天境，没有那可以直面数百人的实力！

狭长的剑刃划过，一名吐蕃士兵死去。

刺中他的影卫军，冷漠的拉动手中的剑刃，那吐蕃士兵的头颅，便旋转着升空，正要落下的时候，又被从脖颈中喷出的鲜血冲上去一段，冲偏了出去，落在一旁的尸体堆上。

影卫军或许在前二十年懈怠了，但大名府一战，又唤醒了他们本来就拥有的凶性！

种师道赶到豁口处的时候，看见的便正是这样一幕。

密密麻麻的尸体，喷洒的鲜血，高飞旋转的头颅，还有……脚下那黏黏糊糊的，已经开始干涸的血液！

这就是战场么？！

种师道的手有些发抖，曾经青涧城的头号衙内，作威作福，畅想着北击契丹，西灭党项的种师道，内心颤抖起来。

他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修罗场景！

“将军！”他身后第二军的指挥官迅速喊了他一声。

种师道这才回过神来，才猛然想起，他虽然是一个新兵，但，同时，他是这支军队的首领！

压抑着内心的惊惧，他拔剑，高吼：“杀！”

杀？！

第二军指挥官微微一愣，他已经是三十七岁的人了，常年驻守西宁州，参与过大大小小三十多次战争，所以，他有些疑惑，这个时候，干嘛是杀？！

但转眼，他却是明白了，这位种将军，是个战场新人！！！

战场新人在遇到这般修罗场进的时候，若是懦弱一些的，大概已经哭着往回跑了，而稍好一些的，就如同种师道一样，会红了眼，会不顾一切的杀！

红眼，杀，这对新兵来说，是最好的表现！

可是，种师道不是一个士兵，是统帅啊！

想到这儿，他心都凉了！

然而底下的士兵却没那么多的心思，听到统帅的一声喊杀，他们便也拔出了大刀，朝着豁口冲了过去！

第二军军长愣了，只觉得似乎看到了末日，怒不可遏的他，忍不住抓住了种师道，反手一耳光甩了过去！

“？！”种师道茫然的抬起头，看了看第二军的指挥官。

“将军！”第二军指挥官大喝：“你是统帅！”

我是统帅？！

我是统帅？！

豁口处，有着两千五百人的加入，一瞬间就将战线压了出去，但随后，两千五百人被包围在了城墙外……

影卫军六人中，一人闪身出现在种师道面前：“将军？！你这是？！”

他很疑惑，对方冲击这一出豁口的人超过一万，也幸好豁口只有两丈，他们才守得住。

可是，援军来了之后，既然是守城，那么，不是应该先挡住对方，然后趁机修补城墙么？！

为何就杀出去了？！

种师道一瞬间醒悟过来：“我……我……”

第二军指挥官恨恨的一跺脚，怒吼道：“当初洒家见你将那些老资历的绑了，还以为你多厉害！你特么就会让人送死啊！”

“你奶奶的！”怒吼着，他一把抓过种师道腰间的令箭，道：“影卫军的兄弟，麻烦再守一阵，洒家这去掉第四军过来！”

影卫军愕然。

种师道呆愣在原地，出城的两千五百人已经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小团体了。

“我是统帅？！”

“十一郎，我只是个新兵啊，干嘛要让我做统帅！”

看着那些一个个不甘倒下的士兵，种师道心底充满了悔恨，猛然间，他拔出手中的剑，朝着豁口大步走去：“兄弟们，等着，洒家陪你们走黄泉！”

影卫军伸手拉住了种师道：“你是统帅！你是指挥使指定的统帅！”

“我……”

铠甲撞击的声音传来，第四军很快到达，而后，第四军按照着第二军指挥官方兼的指令，三百人守住豁口，其余两千二百人，迅速开始找适合的东西，准备修补城墙。

“种将军！”方兼走过来，将令箭恭敬的递上。

种师道目光闪躲，他不敢去接过那枚令箭……

也正在此时，东方又传来轰隆隆的一声闷响……！

片刻后，吴尧飞快的跑过来：“二哥，东边，也塌了！吐蕃人，吐蕃人有火器！”

火器？！

这个词出现，所有人心底被震撼了。

就连大宋的火器监一年都只能做出五十枚大威力的火炮来，吐蕃蛮子什么时候也能做出火器了？！

这……

“将军，守不住了……”方兼苦笑，或许一开始，他可以责怪这种师道的失误，可当听到吐蕃蛮子有火器的时候，他就知道责怪谁都没用了。

对方不仅有十四万大军，而且还有火器啊！

他可是见识过火器的，按照火器监的配给，每年，西军能得到二十枚火炮，在曾经与西夏的战斗中，他亲眼见过，火器那超出五百步的射程，已经那五炮破墙的凶悍威力！

守不住了？！

影卫军六人微微一顿：“若是守不住，那便死战吧！”

虽然说得很简单，可影卫军六人的情绪却是慢慢的低沉了下去，是，影卫军可以为了指挥使去死，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了指挥使去赴死。

只是，明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地方对指挥使的重要性，明明保证了一定能帮着官军守住的，可最后，却只能陪着这块土地死去……

“死战？！”种师道缓缓的抬头，一点一点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扫过那一道两丈宽的豁口，看向方才还有两千五百人战斗，而如今却只有黑茫茫的一片吐蕃人的地方。

最后，种师道看向影卫军六人：“你们，似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我身边？！”

影卫军六人点头，但却不太想理这家伙，虽然知道这家伙是指挥使看重的人，可诸葛亮看重的马谡不也毁了诸葛亮的大计么？！

这小崽子就特么是指挥使的马谡啊！

心底怒喝着，影卫军六人身上都有怨气升腾起来。

种师道却是缓缓的抬起了头，将手中的剑刃归鞘，道：“方兼！”

“方兼！，本帅叫你呢！”没听到方兼的回答，种师道低喝起来。

方兼微微一愣，连忙正身：“末将在！”

“立马调动第五军去东方豁口防守，修补城墙，同时让第六军来我这儿！”

“……遵命！”方兼有些犹疑，但终究还是选择了领命，转身离开。

同时，种师道看向影卫军六人道：“我亲自带第六军冲出豁口，掩护你们六人出去，然后，摆脱六位，将吐蕃人的火器……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