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卉走进美院大门, 就看到齐呈州小跑出来, 于是站在一边,礼貌跟他打招呼,“齐老师, 你好。”
齐呈州看见她, 点点头, 刚抬起脚步要走,好像想起什么, 转身问她:“杨同学, 你有没有看见诸葛茂,就是大三那个活蹦乱跳的那个小伙子……”
杨晓卉装模作样地想了下,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齐老师,我刚来, 没看见诸葛学长,如果看见了一定会跟你说一声。”
“……好, 我知道了,你进去吧,快上课了。”齐呈州摆摆手, 他也没指望问出诸葛茂的下落,只是看到人了就随口问一下,哪里会想到面前这个乖巧的好学生会骗自己呢。
杨晓卉遵守了对诸葛茂的承诺,替他隐瞒自己的行踪。
她想着以诸葛茂现在厌学的情绪, 就算齐呈州把他给捉回来, 估计什么也学不进去, 还不如让他在外面逍遥几天,等恢复精神再回来接受齐呈州的摧残,对两人都好。
恩,她就是这么一个好人,这是一个充满着善意的谎言,不用谢她。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杨晓卉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个走出教室,而是径直朝正在整理教材的万季良走去。
“……晓卉,你过来找老师有什么事情啊?”万季良抬头看到她过来,笑着说。
他这个学生绝对不会在教室多留一分钟,课一上完,总是头一个出教室的。
有一次,万季良还试图说服她,让她在教室里复习复习功课,或者多画几笔,把基础练扎实。其他学生不都这样吗,哪有像她这样另类的,好像放学了坐教室里浑身不舒服一样,总想着离开。
结果她倒是振振有词地说:“老师,我在上课时间专心听讲了,在课堂上也认真绘画了,下课了就不需绞尽脑汁想这笔画哪里适合,那笔画哪里好,这样大脑才会得到充分的学习,才能更好的投入学习中来……”
这套狡辩的歪理,万季良当初被她绕进去,还觉得挺有道理,回家一想,就知道自己被套进去了。绘画和别的专业不一样,不光课堂上要专心听讲,认真绘画,还要付出大量的业余时间,才能成学成气候。
杨晓卉微微一笑,拉长声音说:“老师—是好事情。”她跟万季良师生相处融洽,说话也很随意。
“什么好事情啊,那我也不急着回去吃你师母做的饭了,得好好听听。”看她说地神神秘秘的,万季良起了好奇心。
“老师,您知道我是国营厂推荐过来进修的,我们厂一直缺少有美术才能的人才,所以呢,厂领导就推荐我这个画画还不错的人过来进修。然后,我一来美院,就发现了这里有不少符合厂里要求的人才……”
杨晓卉话还没说完,万季良就打断她的话,严肃地说:“晓卉啊,你这话听着,怎么像要到美院里挖墙角,这事我可不答应啊……”
美院培养学生容易吗,不容易啊,几乎都是零基础培养起来的,这背后付出了他们这些老师的多少心血啊。
“不是,老师,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敢挖美院的墙角啊,您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发表意见也不迟。”杨晓卉连忙安抚着这个对美院有着深厚感情的小老头。
“我是想以永辉机械厂的名义在美院开展勤工俭学活动。”
万季良怔了一下,虽然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样活动,却敏锐地发现这个活动对学生是有好处,心系学生的他连忙追问,“晓卉,你说说勤工俭学具体是什么样的活动?”
“老师,勤工俭学的意思是,学生们可以用课余时间来参加工作,赚取报酬,补贴一下生活。永辉机械厂非常缺少高质量的美术人才,美院很多学生只要抽出一些课余时间帮机械厂画一些图,就能得到报酬,这样学生们能在工作实践中提高绘画水平,而机械厂也有稳定的绘图渠道,互利互惠啊,您说是不是啊?”
杨晓卉笑得眉眼弯弯地解释着,好像真出自她一片好心,在那张真诚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工作,才大力向吴锦生提议的。
如今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上大学不仅不收学费,国家每月还会发放补贴,
很多大学生除去课本费和必要的生活开支,每月都有结余。
杨晓卉上个月就收到了四十元补贴,这笔钱比很多一线工人的工资都要高,所以这个年代考上大学能改变命运,鱼跃龙门。等毕业后,还有众多单位会抢着要高学历的人才。
这点来说,美院的学生有点尴尬,学艺术的人在这时不吃香。
况且她不仅收到国家的补贴,还有机械厂的工资呢。毕竟她是厂里送来进修的,
工资当然也要按月支付,现在工资暂时存在财务科,等她回去了,一起领走。
在美院像她这样一个月有两份稳定收入的人,几乎没有。更多家境贫寒的学生要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出生活费,寄给家乡的亲人。
这样的学生都出身在乡下农村,家里为了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把钱多花在他们身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撇下在家乡吃苦的亲人不管。
杨晓卉观察了一个月,这样的学生在美院还不少,明明每月拿着不菲的补贴,可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们都是学绘画的,画具不成形继续用,颜料用完了,就用别的颜料代替,直到全部没了,才会心疼地挤出点钱买了最差的那种颜料。
万季良的眼睛一亮,而后又暗淡了下来,“……晓卉,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厂里的意思……”
作为一个爱护学生的老师,他觉得有这种方式来帮助一些家庭困难的学生很好,自力更生,自强不息,用自己的工作换取报酬,一点也不丢人。
他是怕这是杨晓卉自己的想法,没有跟机械厂通气,要是机械厂那边不同意呢。
杨晓卉了然地笑了笑,说:“今天上午我和厂里的吴厂长通过电话了,他很赞同这个方法,既能解决厂里的难题,也能帮助学生,他还委托我全权处理这件事情。所以,老师,您不用担心。”
“好,好,晓卉,你这可是为同学们办了一件好事啊,我代表他们谢谢你!”说着,万季良居然要给杨晓卉鞠躬。
杨晓卉怎么受地起这么大的礼,连忙扶住他,惊慌失措地说:“老师,您这是做什么啊?我都被您吓到了,我是小辈,怎么受地起您的鞠躬呢。再说我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值得您这么做。”
“你值得。”万季良说,顿了顿,他又说:“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找校长他们说,怎么先找到我这里。”
杨晓卉缓和了下心情,笑眯眯地说:“您德高望重啊,美院里谁不知道您跟齐老师,都说您们两个是美院里最好的老师。这种事情我当然要先跟您通一下起,要不然其他人都知道,您最后知道,不得埋怨我啊。再说了,我的脸没您的面子好使,我去找校长,他都不认识我是谁,怎么会听我说话呢,所以啊,这事还得由您跟校长说一下。”
万季良也没有这么好糊弄,心里知道她这是跟自己亲,所以第一个来跟自己说,
“好,我现在就跟校长去说,这个点估计他还没下班,就算下班了,我也得把他给堵住了。”然后快六十的小老头风风火火地走了。
隔了一天,方校长就把杨晓卉请到了校长办公室了。
杨晓卉隐晦地打量一番办公室,不到十平方的狭小办公室里,摆放一张边角破损严重的办公桌,看大小好像是课桌,上面放了一摞叠得高高的资料,墙角边放了一个破旧寒碜的柜子,柜脚高低不平,还用报纸垫了一下,总的来说非常寒酸。
“杨同学,是不是觉得很寒酸啊,一点也不像校长的办公室?”方校长幽默地说。
杨晓卉怔了下,笑着说:“这样才能体现您艰苦朴素的思想。”
“……艰苦朴素,我才不想艰苦朴素……我想把教室宿舍修缮一新,添置新的教学器材……宿舍楼也需要维修一下,还有给美院的教师修建新的家属楼,那几栋楼年久失修,一下雨,就漏水……我有这么多的事情想完成,可是美院没钱,政府没钱……就算有钱也不给美院,美院培养的不是最急需的人才,就要被排到最后……”方校长自嘲。
顿了顿,又说:“有时候想想还是国营企业好,自己赚取利润,能自己做主,哪像学校,一切依赖上边的拨款,如果没有拨款,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方校长难得发顿牢骚,他的压力很大,他有心把美院建设好,可是苦于资金缺乏,一切都是空想。
杨晓卉弄不明白了,自己看着很人畜无害吗,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找她来倾述心事,倒苦水。
幸好方校长不像菲利普那样喜欢长篇大论,很快就转回正题。
“杨同学,我已经听万老师把事情说了,现在想听听你的说法。”
“既然万老师已经把事情都跟您说了,我也不重复了那些您已经知道的事情。我能说的是,永辉机械厂很有诚意,能一直提供这份勤工俭学的机会。据我所知,很多学生都会需要这份工作。如果有学生毕业,一时找不到心仪的工作,永辉机械厂也随时欢迎他们过去……”
以现在机械厂的赚钱能力来说,收购美院这些学生的画所花的钱微不足道,就算收多了,大不了先充实图案库,以后总有机会用地起来。
等这批学生毕业了,杨晓卉再用机械厂的福利待遇招揽他们过去,她就不信学生们不会去机械厂,就算工资不吸引人,那房子总会有人想要吧。她和吴锦生商量好了,如果学生愿意去,就分房,机械厂二期工程已经紧锣密鼓地再建造中了。
至于这些学生符不符合她的要求,有这么好的待遇勾着,就算不符合,他们也会变的很符合,人适应环境的能力是很强悍的。
吴锦生之前暗示过,她学成归来会升职。所以杨晓卉这么努力地给自己扒拉日后的下属,一想到以后她不是光杆司令,手下会有一批任劳任怨的下属,她只要说一下设想,就有人来画出图案……
杨晓卉一脸轻松地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事情已经谈妥了,等明天再让冯启代表机械厂过来一趟,正式签订协议了,方校长的心就会放下来了。
勤工俭学活动开展以后,杨晓卉在美院的人缘前所未有的好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们见到她都会停下来跟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