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一会儿, 沐子央终于恢复神智,她的妖身本就会在有危机时,不须她自己控制,便会反射性地保护起她的安危。
可今日这样的情况很少见, 以往只有在她上战场,大开杀戒时,才会让与生俱来的妖性主宰理智, 她也想不透何以墨青宸碰了她的肩膀,她就像发了狂似地, 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沐子央深吸一口气, 对眼前的两个男人说道:“无须紧张,我已经清醒了。”
墨青宸与炎玦难得有默契地相视一眼,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她的情况, 她已盘坐于地, 自行吐纳运气,星尘亦开始由她周身漫出。
沐子央虽能吸纳妖兽的精血, 但不代表她能接受来自于墨青宸体内的幽冥阴气,它在血脉里窜流, 致使她气血难平, 不得不运功抵抗。
半晌后, 只见她脸上的黑气逐渐消退, 气色也慢慢地红润了起来。
见无大碍, 炎玦没有多说一句话, 只一指便将墨青宸臂上的穴道封住, 以防他失血过多。
到底是修道之人,一切的恩恩怨怨可以稍后再论,可眼下让他做出落井下石的事,他还没法做到。
炎玦喝道:“坐下,我为你疗伤。”
墨青宸原本不愿接受,还想嘲讽个两句,但炎玦硬是伸出双掌,从背后为他行气。
源源不绝的先天真气,由炎玦掌中传至墨青宸体内,不过行了一个小周天,炎玦随即发现,墨青宸体内有少许的混沌八荒之气。
不仅如此,他的真气也大失,完全没有一千年以前的水准,这般亏损至极的情况,断无可能是沐子央一瞬间就能办到的。
与此同时,沐子央睁开双眼,彷若无事人般,悄然地走至墨青宸身前。
坐地运功的两人虽知她靠近,但因感觉得到她杀气尽退,也无防备,任由她蹲下身来,静静地望着墨青宸的脸。
只见她伸出一掌,抚至他的胸口,丰沛的星尘之力贯胸而入,如洗净墨青宸的四肢百骸一般,将他体内残存的混沌八荒之气除尽。
炎玦见此情形,心中大感震惊。
待治疗结束后,他才平复下来,缓缓地问道:“阿央,你如何能够消除混沌八荒之气?”他顿了顿,“星尘之力不是早在你的体内,为何你到现在才可以使出来?”
炎玦想起过去她命悬一线的事,若当时她能够自救,往后的许多风波很有可能不会发生。
沐子央垂下眼眸,淡淡道:“过去我的筋脉被封印住,就算有,也不知该如何用。”
她也是回来后,拿墨青宸试验了很久,才晓得神之力确实能消除少量的混沌八荒之气。
偶尔她甚至会想,倘若当初东方朔谦没出手救她,她应该也不会死,他耗费大半的修为救她,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
可如今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她欠他的恩情,该还的仍是得还。
炎玦怔愣片刻,内心不禁升起一种不好的念头,是不是有阿央在,只要她肯与自己联手,在她能封印与消除混沌八荒之气的前提下,墨青宸就再无继续待在瀛洲的价值。
沐子央看他一眼,兴许是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声音冰冷道:“下回混沌再现时,师父可以试试把我丢进里头,你便可以知道我身上的这一点神之力,根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问题的根源,还是冥界的那座血池,那不是她单凭神之力可以解决得了的,但这件事是个秘密,她只能选择避而不谈。
炎玦连忙解释道:“为师不是这个意思。”
她竟然以为他想要牺牲她。
然而类似的事情,他过去做得还少吗?
霎那间,他的心里满是怅然之情,那种悔恨交加的感觉,击得他几乎无法呼息。
墨青宸缓过气来,也不顾及身旁的炎玦,径直揽过沐子央,将她紧紧地抱于怀中,“央央,还有我在呢,你想都别想去干那种傻事。”他瞇起眼楮,看着炎玦,“若有谁打算逼你这么做,那也得先过得了我这一关再说。”
沐子央额角抽了抽,她很清楚,墨青宸是故意在炎玦面前与她如此亲昵,再者,就凭他的身体情况,能不能抵挡得住炎玦还是未知数。
他这种挑衅的举动,让她不禁好气又好笑,可因为有外人在,她实在不好表现出来。
炎玦见两人感情甚笃的模样,内心有说不出口的苦涩,也不待与他们告辞,转身就要离去。
他只朝前走了一步,竟听到沐子央在他背后,喊了一声,“师父,多谢你替冥尊疗伤。”
饶是他再怎么表现得若无其事,也无法压下翻腾于心的痛楚。
他回过头,先是看了沐子央一眼,又与墨青宸冷然的双眼,四目相对。
炎玦自知无能再久待,他狼狈地迈开脚步,直直地往外走了出去。
墨青宸用手遮住她的眼楮,不让她看着炎玦离去的背影,他欺身下来,企图吻住她唇瓣。
沐子央不愿受他强迫,她忽地咬住他,略施力气,他的嘴唇浮出几颗血珠,紧接着她推开他,“人都走了,你别无聊了。”
墨青宸拉住她的衣袖,坏笑道:“我们做我们的,与他有何干系。”
沐子央不想与他聊这种事,她岔开话题,问道:“血池最近还平静吗?”
墨青宸点了点头,倒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从未厘清的问题,反问道:“你只不过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去过一次,怎么还会记得有那个地方?”
沐子央深吸一口气,“我看到的。”
墨青宸凝视着她,忽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什么时候?”
沐子央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缓缓道:“打从我的魂魄回到妖身以后,我时常会看到那座血池,有时在梦里,有时是一闪而过的画面,它彷佛一直在呼唤着我过去。”
墨青宸心下骇异莫名,但不敢在她面前显露出来,只蹲了下来,将她的双手拢在自己掌心里,柔声道:“你不要多想,有我的封印在,血池一直好好的。”
沐子央道:“瀛洲与人界的事情若忙完了,你再带我去冥界一趟。”
墨青宸站起身来,把她拥在怀里,“到时候再说吧。”
没听到这件事也就算了,现在他说什么也不会带她去冥界。
……
往后的时日,墨青宸皆与沐子央一同上朝。
他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她自然清楚得很,单凭他总爱当着众仙的面,对她百般呵护体贴,她知道他是有意将他们的关系公诸于世。
事已至此,由着他倒也无所谓。
说到底,这是她长久以来,改不了的习惯。
以往他们还在魔界的时候,她因为比他年长许多,总是不由自主地多让他一些。
那时她把墨青宸当成自家弟弟一样看待,虽说当她弟弟,总是要挨她暴揍一顿,但那全是出自于她恨铁不成刚的关爱,并非只是胡乱打他们出气。
可惜她的好意,百里月完全感受不到。
墨青宸倒还聪明一些,他虽然吃不消,但仍旧含泪吞下去,谁让他打不过她。
揍的时间长了,他自然体会得到她的用心良苦,可除了打他,藉以逼出他体内的魔气,她对他其实还不算差。
食衣住行上,她从没有亏待过他,还时常陪他喝酒谈天,像她这样体恤下属的上司,在魔界简直绝无仅有。
由此可见,她对墨青宸真是很能容忍了,他好像也慢慢地摸索出她的脾气,时不时就在试探她的底线。
尤其在床榻间,他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偏偏奈何不了她,总是被她一脚踢下床了事。
先前两次的印象都不好,所以她一直兴趣缺缺,就是不晓得他为何如此坚持,无论被她踢下床几次,还是锲而不舍,不肯放弃。
他们一起上朝,沐子央原以为,炎玦肯定又会找她的麻烦,可他竟然没有多说什么,看似真得不想再管她与墨青宸的事。
炎玦能想得开,那再好也不过,身为瀛洲执掌,他确实不应该把心思浪费在这样的琐事上头。
三人间平静异常,朝局也没有动荡。
在这难得的安稳中,只有一件事,让沐子央隐隐感觉到不安。
前些日子,她采取那么大的动作,将边关大营内的奸细彻底铲除,何以任春秋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她的怀疑中,时间很快到了一年的尾声。
腊月末,在人界的地仙,以及天界的上仙,纷纷前来瀛洲,交办各种事务。
人间忙着送神,瀛洲则是忙着做岁末总结。
除却参照今年的善恶是非,来做为来年因果报应的依据,他们也须观天象,来预测将会发生的灾荒,以提早做出准备。
大小事情积聚在一起,让瀛洲内的众仙,忙得几乎不可开交。
沐子央更是埋首在桌案前,她不只要管东海门内的事,因为握有浮沉璧的关系,代她号令东海的绿螯宰相,最近也率领一帮海族官员,来到琉光泽璃宫内,天天与她商议东海中的政事。
墨青宸索性命人搬了一套茶具来颐光堂,当着她的面,颇有雅兴地泡起茶来。
前方时不时传来倒水与洗杯的声音,沐子央不由得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毫笔,冷嘲热讽道:“冥尊果然将冥界掌管得井井有条,万事安康啊,否则你怎么会有闲情逸致,跑来我这里泡茶喝。”
墨青宸一愣,差点没好意思,将口中的茶水给咽下去,不过他倒是个脸皮厚的,拿出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态势,慢条斯理道:“我处理事情的本领高,所以花费的时间特别少。”
他自然不会承认,那是有十殿阎王,在帮他处置冥界事务的缘故。
他们从过去就是冥神底下的得力助手,也无须他多做什么吩咐,他们便自动自发地将冥界掌管得有条不紊,完全无需他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