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再回上层后, 沐子央静下心来,陪伴在墨青宸身边。
他心底所求的不过是她一人,因为她不再拒绝他,混沌八荒之气便如同消失一般, 没再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两人放下多日以来对立的情绪,异常平和地过着日子。
魅姬、灯笼鬼与伞怪松了一口气,他们一直都在旁边看着, 冥尊对小姐有情不假,可小姐年少, 对情感之事一向懵懂, 她对人的喜欢,还停留在谁对她好一些, 她便喜欢谁多一些。
冥尊因被邪气所染, 小姐怕他是必然的。
他们更担心, 冥尊手段过于激烈,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憾事。
幸好, 小姐终于明白冥尊对她的情意,她虽然有时顽劣些, 但心性最是单纯, 认定谁便是谁, 想必与冥尊在一起后, 她就会永远待在冥殿, 不再去上层了。
魅姬私底下打趣道:“该是时候准备冥尊与小姐成婚的东西, 灯笼, 你说说,这迎娶的新房,应该布置在冥殿好?还是在冥界的地宫好?”
灯笼鬼生前曾经做过官,想得比较远些,他语重心长道:“怕是没法跟法华门那边交待,小姐是圣尊的座下弟子,圣尊既能拒绝龙王的求亲,说不准也不肯答应小姐跟冥尊的婚事。”
魅姬轻笑一声,“有情人终成眷属,何须不相干的外人来指手画脚,再者说,龙王忌惮圣尊,冥尊可从来没把圣尊放在眼里过。”
灯笼鬼摇了摇头,“别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风波就好,冥尊跟小姐能走到如今这一步,旁人不知,我们可都清楚有多么不容易。”
这时,墨青宸与沐子央在流光池边携手同行,她打定主意跟了他以后,越发喜欢黏着他。
他们以往也是这般亲昵,可现在情况有些不同,过去早就习惯的事物,如今只因两人相依偎在一起,便忽然生出异样的感觉来。
墨青宸垂眸看她一眼,唇角带着笑意,扬手一挥,霎时间整座池水,耀动着七彩的光芒,将地底的一切,映照得如梦似幻。
沐子央望着眼前的奇景,笑弯眼楮,赞叹道:“原来这就是流光池取名的由来啊!”
墨青宸没看流光池,却是一直凝望她,“央央,这里的池水,起源于瀛洲上层的仙气,汇集于地底,聚流成池,里面看似清澈无物,实则冲积所有的七情六欲,但凡不能容于修行之路的贪嗔爱痴,全部幻化在此,这份执意太强,足以使人迷失道心,所以瀛洲上层才不准你们这些弟子到下层来。”
沐子央点点头,“原来如此,我都不晓得有这种事,怎么墨大哥没跟我说过?”
墨青宸抬手轻抚她的额角,“因为以前我说了,你也不懂。”他笑了笑,“要看见池内的七彩流光,得心中有情才行,若你还是以前的你,我还是以前的我,今时今日,它仍旧无异于一般的池水。”
沐子央羞涩地低下头,心里明白,墨大哥在说他们现在都对彼此有情,她的脸颊不禁染上一抹红晕。
或许她还不了解何谓真正的男女之情,可像现在这样,能毫无保留地心悦一个人,的确让她有莫大的快乐。
无怪乎魅姬姐姐总劝她,所谓的相爱应是锦上添花的事,会让她感到世间无一人比他更美好。
反之,假使一份情感让她痛苦万分,那只说明她寻错了对象,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早脱身,以求解脱。
墨青宸柔声道:“央央,往后你别叫我墨大哥,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沐子央抬眼望着她,半晌后,又低下头,“好。”
答应归答应,可她怎么也开不了口。
墨青宸也不逼她,只是牵起她的手,静静地观看池水的变化。
这些往日里再平凡也不过的事,因为有她在身旁,忽然变得有趣起来。
接下来数个月,两人情意缠绵,难分难舍,彷佛本应闭塞的心,撕开一个出口,藏于其中的情思便全部涌现出来。
墨青宸再不须隐忍,他孤身无情的模样,本就是不想与上层那些人同流合污,如今他不过是找回了过去的自己。
那个在西域一座高原上的青年,自幼成长在一个人数不足四十人的小门派-明心宗。
师父师娘待他犹如亲生,将所学全部传授他,未免他天资优异被埋没于乡野间,甚至命他出外游历。
数年后,他偶遇无尘,引为毕生知己,然两人向往的大道不同,她一心追逐的是更上一层无欲无我的境界,他则是留恋红尘俗世,只愿在人界里当个散仙。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并不强求她留下。
岂知神魔大战开始,仙界忙着结盟,魔族四处攻陷防备力较低的门派。
明心宗被围攻的噩耗传来,消息却硬生生被压在无尘与炎玦师父的桌案上。
那时法华门荣极一时,无数人界仙门赶来参与灭魔誓师大会,无尘更在那时飞升为上仙……
墨青宸赶回明心宗时,屋颓,断瓦,满地皆是焦黑的痕迹,那些魔族惯以业火焚有道之人,以炼出他们体内的真气,随之而来的结果,便是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师门上下三十余口人,全被屠戮殆尽,别说是尸首,就连一点血渍也没有留下。
他还记得,每当他回来,师弟妹们围着他,不断地喊“大师兄”时,那般雀跃不已的情景。
师父严厉实则关爱每一个弟子,师娘温柔娴雅,出自名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更是教会他许多修行以外的乐事。
可一夕间,什么都没了。
他视若至宝,犹如家人般的师门已经死绝,天底下再无一个叫做明心宗的门派。
龙王赶来的时候,便是在荒垣残壁中,看到沉郁已极,满身杀气的墨青宸。
为仙者最怕道心丧失,忽然堕入魔道。
东方朔谦立即上前,想要唤醒墨青宸的理智,未曾想,他忽然持剑自断仙骨,癫狂已极地大喊道:“仙若无善,我修仙又有何用?”他举起鲜血淋漓的长剑,“我入魔以后,普天之下,便再无明心宗的弟子,好让世人看看,法华门是何等龌龊无耻,见死不救,令一门派彻底断绝基业。”
可他的愿望终归没有实现,那时便开始有了传言,他是因失去无尘,心有不甘,以致背叛仙界,加入魔军阵营。
谣言的源头,始自于何人,墨青宸心知肚明,但他从未辩解。
那群道貌岸然之辈,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
沐子央见他神色肃然,不发一语,便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墨……青宸,你为何不说话?”
墨青宸回过神,心中苦楚忽被抚平,嘴角轻轻地扬起,“我在想还能变出什么有趣的事来,好让你不会觉得烦闷。”
沐子央双颊飞红,低声道:“有你在,我不管在哪儿,都觉得有趣。”
墨青宸喟叹一声,“央央真是了不起,才短短时间,这情话便说得我心里无比烫贴、受用。”
沐子央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又羞又恼地喊道:“你就会说这种话寻我开心!”
墨青宸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能让她永远这般无忧无虑最好,他根本不敢想她若被伤害了,自己会变成怎样。
他们的情意,在数个月的相处下,自然而然地加深。
在水月阁内,墨青宸执起沐子央的手,带着她,一笔一笔画下自己的画像。
停笔时,他靠在她的脸颊边,两人耳鬓厮磨,情意无涯,他总喜欢吃尽她嘴上的胭脂,再让她红着脸去补妆。
从白日到夜晚,夜半到天明,他们无时无刻相守在一起,就怕天长地久有时尽。
黑夜里,他们在床榻相拥,不愿黎明快来,只因白天时,轻易便能让人察觉,他们之间浓到化不开的情思。
魅姬与众鬼怪们,感动得无以名状,成天忙着张罗成婚时该准备的物事。
可没想到这般旖旎的风月时光,仍是出了变数,炎玦那边派人来传,沐子央再过几日,便须回到无量宫。
她听闻这件事后,显得郁郁寡欢,无论做什么也提不劲。
墨青宸抱着她,轻声安慰道:“央央,炎玦那边,自有我出面去跟他说,你跟魅姬他们先到黄泉之国等我,这里终将变成是非之地,我不想到时你还待在这里。”
冥界无他在旁,他无法放心,可在冥殿,炎玦若找上门来,势必得引起不小的风波,他不想牵连到无辜的她身上。
黄泉之国是逝者所居住的地方,位处两界交接处,那里不同于冥界,混沌八荒之气再厉害,也无法跨境把她吸引过去。
沐子央神色黯然,并不作声。
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墨青宸的眼睛,他试探性地问道:“怎么你还想要回无量宫?你不怕一回去,炎玦就不让你再来找我了。”
沐子央皱起眉头,心知他有意这么问,便觉有些气恼,“不是,我担心你会碰上麻烦。”
墨青宸把她拉到怀里,抚弄她的长发,牵起嘴角,冷笑道:“这世上能给我麻烦的只有一个人……”
“谁?是师……”沐子央即时住了口,不知何故,她不想在他面前,提起师父这两个字。
墨青宸垂眸,仔细地观看她神情的变化,也没打算戳穿里面隐含的意思,只是淡淡道:“这个人不就是你吗?你带给我的麻烦还不够多?”
他说完,便自顾自地朗声大笑起来。
沐子央气极了,狠狠地捶他胸口一下,却反被他紧紧地抱了起来,大手捧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有机会躲开,再度吃光她唇上的胭脂。
待她放松下来时,他才将她按在胸膛,低沉的嗓音,除了回响在水月阁内,亦从他的体内传来,“待我处理完所有的事,我就去黄泉之国接你,从此以后,我们远离这里的一切,不再踏足瀛洲。”
沐子央埋在他怀里,缓缓地点了点头,只要有他在,要她去哪里都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