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子央胆子再肥,也禁不住被圣尊一直盯着看。

生平头一遭,她觉得自己被打败了。

仅仅因为一个人的目光,她便没用地举白旗投降。

沐子央头垂得极低,就差没有朝圣尊跪下去,只求他别再看着她。

冷意不断从脚底窜上头顶来,她努力稳定情绪,不让自己害怕得发抖。

直到离须弥蹲在她身前,轻轻一笑,问道:“怎么了,你觉得很冷是不是?”

沐子央点点头,不敢作声。

离须弥握住她的手,忽然有股热力,徐徐传进她的身体里,接着又问道:“好些了吗?”

沐子央感激地望着她,“谢谢师姐。”

离须弥替她理了理额边的碎发,“傻孩子,还跟我客气些什么,快跟我过来,授珠仪式要开始了。”

师兄姐们将他们一群小娃儿带到浮云台之下,沐子央早已不敢去那个人的眼神了,可越是接近,她越是感到害怕。

那人高高地站立在浮台上,俯瞰着他们,她无论躲到哪里,都躲不开他的注视。

此时,圣尊座下弟子-南宫晨,以沉稳且中气十足的音调,向所有人昭示道:“为新进弟子授天灵珠,待十天后的望日,照归心镜,以测其应入之法门。”

不愧是圣尊亲传的徒弟,碰到这样的大场面,依然镇定自若,态度从容。

她虽是女儿身,容貌清丽绝伦,但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是叫沐子央也为之心折的果敢坚毅。

相反地,那个捧着金盘飘然而下的人,与南宫晨的眉眼相似,可举手投足间完全是另一种潇洒不羁的味道。

他带着一脸戏谑顽皮的笑容,一下浮台,便直接蹭到沐子央的身边来。

南宫暮低声道:“就是你吧,我的直属小师妹。”

沐子央那敢理他,这时候圣尊还站在台上呢,她就怕从此以后,落入需被严加看管的名单里。

南宫暮不理会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道:“不是我有意冷待你,谁叫我的师父一直有事吩咐我去做,等会儿有空,师兄带你四处去转转,我可是知道瀛洲里所有好玩有趣的地方!”

沐子央刷一下脸就变得惨白,她这是招谁惹谁了,仪式还在进行中,那南宫暮竟然敢这么没有规矩,在他师父的眼皮子底下,邀她待会儿一块出去玩。

真是不要命了。

他自个儿不想活,也别来拖她下水啊。

沐子央恨不得南宫暮没发现她,也没来跟她说话。

心里才这么想着,她一抬头,又瞧见圣尊炎玦那张瘆人的冰山脸转过来,还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

沐子央暗想,这回肯定要完,她都还没开始修仙,就已被上头给盯上了,这往后的日子,铁定很难悠哉地过下去。

其实过去她会被归类在调皮捣蛋孩子的范畴,完全是逼不得已的。

她虽然爱出头,好替人打抱不平,可那是因为,有些没人肯干的破事,总得有人带头去做。

她就是表面上看起来难管教了些,实际上她是个无比乖巧的好孩子啊。

思及此处,她看向南宫暮的眼神,也益发地冷淡。

至此,沐子央总算深刻体会到,飞扬师兄口中的“签王”,是什么意思了。

同时间,南宫暮开始将天灵珠逐一发到孩子们手上。

给沐子央时,还不忘俏皮地抠了抠她的手掌心。

她倒抽一口凉气,心里不免怀疑,依他任意妄为的性子,究竟是怎么在圣尊眼皮子底下,存活至今的?

师兄姐帮忙将天灵珠挂在他们的脖子上,没想到,那冰凉的珠子一碰到沐子央的皮肤,竟缓缓地发出白光来。

点点的星尘从里到外飘散着,让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

炎玦一见,自是了然于心,他一直在静观会有何发展,果然今日便出现了异相。

他朝沐子央飞来,神情是一贯地严肃冰冷。

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朝天灵珠一挥,珠子肆意流转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来。

那么近距离地看着圣尊,沐子央是真得忍不住开始颤抖了。

天可怜见,这颗珠子是自个儿发出星光的,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炎玦倒是难得开了金口:“这情况是有些特别,可六界之大,暗藏各种仙灵精怪,她有这种体质,也不足为奇。”

他边说边看着沐子央,害她紧张得都快钻进地板里去了。

见她神情惶恐,炎玦忽然道:“你不用怕,在瀛洲,没有妖魔邪物能混进这里。”

话才说完,站在他身堂的南宫暮,却忍不住噗哧一笑。

炎玦再后知后觉,也已经明白,这孩子怕的人是自己,而非什么妖魔邪物。

他冷冷地看了徒弟一眼,南宫暮随即识相地低下头,装出一副谦卑有礼的模样。

正当炎玦欲转身离开之际,沐子央原本透明无瑕的天灵珠,竟从中心旋起红色的波纹,还十分诡异地在珠子里头流动。

“色泽怎会如此之深?”众仙齐声惊叹道。

若说他们刚才不过是有些诧异,现在则是感到十分惊奇。

以往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孩子。

许是宿命因果,亦或是体内的特质与该派别牵连至深,在未照过归心镜前,孩子身上的天灵珠,便会显现出淡淡的门派所属颜色。

可像眼前的孩子这样,呈现出如此张狂而肆意的红色,却是过去从未发生,也从未有人看见过的。

迦陵尊者在浮台上看到这情景,只是笑咪咪地说道:“炎玦圣尊,看样子你得再破例收一名座下弟子了。”

炎玦心思百转,他自知命中只有两个徒儿,不可能无端端再多出一个徒儿来。

他掐指一算,却怎么都无法算出这孩子的命数。

果真是命格奇异,连他也算不出吗?

然而这并非没有方法可以化解。

法华门下有修为的尊者不在少数,即便显示出本门印记,也不一定非要拜在他座下不可。

在他身后的两名弟子,则是各有各的心思。

南宫晨眉头紧蹙,大有不以为然之感。

南宫暮却是一脸兴味盎然地笑,这娃儿本来就让他觉得有趣,眼下要进他们门派的方式又跟其他人不同,更是让他觉得全身都来劲了。

反观沐子央,她想到小月要她尽力拜入法华门的事,但看到圣尊那张非常严肃的脸后,她忽然不想再修什么仙了。

若要当那个人的徒弟,她连猜都不用猜,自己将来的命运会变得有多悲惨。

至于这天灵珠出现的异相,她可是一点儿也不在乎。

此事并不急着在一时做出决断,所以炎玦便下令,今日的大会到此结束。

许多尊者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跟着圣尊去往无量宫,商讨其他更为重要的事。

散会之后,所有孩子们跟着师兄姐来到休息的地方。

顶了一早上的太阳,大伙儿都快被晒晕了。

昊渊靠在沐子央身旁,拿起她脖子上的天灵珠,赞叹道:“阿央,你的珠子好漂亮啊!”

离须弥笑道:“再过十日,你的珠子也会变成这样。”她边说边将自己的珠子,从衣领内掏出,里面流转的却是深沉的墨绿色。

“怎么师姐的颜色跟阿央的不同?”向来温婉不多话的芷儿,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离须弥道:“一般而言,依据五行划分,各个门派各有自己的所属颜色,例如我所属的玄机门便是墨绿色,而你们的李飞扬师兄拜入东海龙王门下,则是天青色。”

沐子央提问:“师姐,你可以跟我们说说,各门派有什么不同吗?”

离须弥点头笑道:“各门派修习的基础道法,相差不了多少,可更进一步的修行内容,则是门派之间最大的分别,譬如法华门,他们着重剑法与术法,而我们玄机门,则是将大部分的心力,放在观天象与占卜术算之学。”

芷儿轻声问道:“那东海门呢?他们学得是什么?”

这里头肯定有古怪,沐子央看了芷儿姐姐一眼,后者害羞地低下头来。

离须弥回道:“东海门师承龙王,自成一种流派,门中弟子专修武道与召唤之术。”

芷儿抬起头,看了眼站在门外与人说话的飞扬师兄,他人那么好,自己若是能加入东海门就好了。

这两天,要不是有师兄事无遗漏地提点她,她肯定没法这么快适应突如其来的转变。

沐子央仗义,代替芷儿问出心中最想问的问题,“我能不能加入东海门?”

离须弥摇头,“入何门派,是天意所为,你的天灵珠已出现红色,不可能加入其他门派,更何况东海门派自创派以来,便从未有过女弟子。”

沐子央惊讶地问:“为什么?”

离须弥叹道:“要修练召唤之术,对精神与身体负担极大,所以他们门下弟子,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增进体能上头,这种扎实的苦练法,并不适合女弟子来修练。”

说到这里,她便忍不住想起东海门的弟子,每日绕着瀛洲奔跑的模样,还有他们脚上绑着铁块,在山壁巨石间跳跃的英姿。

离须弥苦笑,修仙修得如此接地气,在世上也确实绝无仅有。

沐子央“哼”了一声,“太小看我们女人了。”

离须弥无奈道:“不是小看,只是进何门派,从来不是按照个人的意愿,兴许今年一反常态,会出现第一个女弟子也说不定。”

芷儿在旁边听了,难过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昊渊仰起头问道:“师姐,那阿央要去的法华门呢?”

离须弥道:“法华门因为创派的时间最久,门下弟子也最多,所以兼容各门派的特长,但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还是剑法与剑阵。”

话音刚落,忽然“碰”地好大一声,屋内腾起一阵阵白色的烟雾。

南宫暮倏地出现在白烟中,拉起沐子央,二话不说便奔至门外,随即带着她,御剑飞去。

“我的师妹我就先带走啦!”他大声喊道。

底下的李飞扬与其余的师兄姐们,素来知道南宫暮的德性,也不急着去追赶,只是生气又好笑地望着他们俩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