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紧张了?”宗源笑眯眯走到冀恒身边。
冀恒摘下护目镜,瞥了宗源一眼,回头检查自己手里的武器,“紧张什么?”
“明天的对战呗。”宗源说:“你的实战考核运气一直那么差,今年搞不好也会出意外啊。”
手里上着弹匣,冀恒淡淡地开口,“那你就看着吧。”
“我是关心你呢。”宗源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瓶子,只有手掌那么长,里面装着红色的透明液体,“看到了吗,幸运女神的赐福,刚刚从某个学弟那里弄来的。”
“不必了,你自己喝吧。”冀恒摇头,他知道这种饮品,是安珀特产的高度果酒,传说有运气加成的神奇效果。
“喝一瓶,晚上做个好梦,增加明天的胜算啊。”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你忘记去年的实战考核了吗?”宗源将一瓶果酒放在台子上,自己打开了剩下的一瓶,“先是战机故障,然后是食物中毒,这还不够衰吗?”
去年的实战考核,冀恒永远都不会忘记。
宗源举起瓶子喝了一口,“哇,这酒够劲!”他咳嗽了一声,接着说:“不管了,反正给你放这里,我觉得我现在需要出去跑圈冷静一下。”
宗源走了,冀恒的脑子还沉浸在那句‘食物中毒’上,他记得当时的路昭非常担忧,带着哭腔向他说对不起。
路昭喊他学长,向他道歉,眼眶还含着泪,接下来道格出现,崇敬的学长立即变成了什么恐怖的脏东西,路昭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而冀恒,平生第一次尝到了胆怯的滋味。
收枪入套,冀恒拿起了那瓶果酒,瓶壁反射着头顶的灯光,里面清澈纯净的液体晃动着,火红色,象征着勇气。
打开盖子,冀恒轻轻抿了一口。
这酒入口凉凉的,带着点甜味,似乎酒精度并不高,但是很快喉咙就变得火热,热力蔓延到食道和胃部,烧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总共一百毫升的东西,本来就是两三口的事情,等到冀恒觉得有点头晕,他已经把酒全都喝完了。冀恒以前当然也喝过酒,不过他比较节制,从来没有喝醉过。
此刻虽然有点微醺,但冀恒觉得自己还是很清醒的,他脚步稳健地离开了射击训练场,走向检修库。
他想去看一眼路昭,只是看一眼。
检修库里除了一排排的机甲,半个人也没有,冀恒走过所有曾经遇见过路昭的地方,仍然一无所获。
对啊,路昭在躲他呢,冀恒沮丧地想,他停下了脚步。
四周的空间很安静,当冀恒站住不动的时候,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是一种很压抑、很悲伤的啜泣,听得冀恒心里一抽。
他循着声音穿过走廊,拐到仓库的方向。
路昭正坐在三号配件库门口掉眼泪,他关掉智脑查询页面之后,就从仓库里跑了出来,但是一时又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心里还惦记着卡洛斯让他值班的事情,因此也不敢走远,最后忍不住,就在走廊上哭了起来。
为了意外离世的父亲,也为了心碎而死的母亲,更为了自己从小到大累积的委屈,路昭哭着,不敢放开声,只能咬着衣袖小声呜咽。
冀恒看到的,就是路昭缩在墙角,抽抽搭搭的样子。
只是看一眼就好的想法被抛到了太空深处,冀恒挨着路昭蹲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路昭——”
路昭开始没注意,直到头顶被人揉了揉,他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然后就看到了冀恒的脸。
“你怎么了?”冀恒问。
路昭的回答是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跑。
冀恒呆愣了一下,然后起身去追。
路昭冲进配件库,他惊慌地去按关门钮,想把冀恒挡在外面,无奈晚了一步,后者一手插进了门缝,导致感应门无法闭合。
冀恒进了门就大步上前,在路昭试图躲闪的时候,一把将人摁在了墙上。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冀恒语气凌厉地追问。
“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冀恒想,他那么小心、那么珍视、那么郑重地想要守护的人,如今却因为别的什么人,或什么事而哭泣,怎么会和他没有关系呢?
伸手抚上路昭的脸颊,冀恒用指腹擦拭着上面的泪痕,泪水湿热,还带着路昭的体温。而路昭则被冀恒的动作惊到了,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一颗泪珠还蕴在睫毛上。
“路昭——”冀恒轻轻叹息一声,侧头吻上了那颗泪珠。
路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眼睫在冀恒的双唇间颤抖,抖得冀恒的心都开始战栗了。好像不够,冀恒模模糊糊地想着,还不够啊。他的吻顺着泪痕来到了后者微启的双唇上,柔软、湿润、细腻,带着惑人的魔力,像是平生第一次接触到了世上最美好的东西,甜蜜得让他的理智近乎崩溃。
双臂死死的抱住了这个人,让对方修长遒劲的身体和自己贴合在一起,可以感觉到体温、可以感觉到脉搏、也可以感觉到心跳。周遭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只有怀里的这个人,那么真实、那么炽热,仿佛燎原的火焰席卷了他的整个身心。
路昭……路昭……路昭……
从去年开始,空缺了一个重要部分的心脏,终于被填满了。
意乱、情动、耽溺、沉沦,世界只剩下这一小方幽暗而火热的天地,不断陷落,欲罢不能。
冀恒沉迷于这一吻的时候,路昭却没有,他只是吓了一跳,然后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这算什么?路昭愤怒地想,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他的口腔被冀恒占领了,携着灼热的酒气,对方的唇舌肆意地纠缠着他,好似强悍贪婪的侵略者,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路昭开始挣扎,当他想别开头的时候,冀恒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让他无路可逃。路昭曲起手肘,奋力去推冀恒的胸膛,但是没有用,对方的力量太强了。
路昭想到卡洛斯说起冀恒的基因被改造过,所以现在的他根本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怎么办?
路昭瞪大了眼睛,因为距离太近无法对焦,他只能模糊看到冀恒眉骨下紧闭的双眼。愤怒过后是屈辱,屈辱过后是绝望,对于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路昭只能想到死亡。
那是他唯一可以与之对抗的方法。
那么,死就死吧。
路昭的左手放弃了反抗,顺着冀恒的腰间滑下,然后摸到了一把□□。
任何时候,寻找到一件可以自戕的武器,已经成了路昭的本能,因为这是他能在这个残酷世界立足的最大底牌。
拔枪,拉保险,一气呵成。
冀恒还在恋恋不舍地舔舐着路昭柔软的唇瓣,一把自动□□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放开我——”路昭冷冷地说。
冀恒看了一眼那把□□,恍惚间想起瀚海高原的那个早上,当时的路昭也拿着枪,那么哀伤、那么悲凉……他多么希望时间可以重来,让他回到那个清晨,去抱住那个路昭。
“我不放。”冀恒低喃着,痴痴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人,“永远都不会放开。”
混蛋!路昭咬着牙,眼看对方又要不管不顾地亲过来了,一发狠就扣动了扳机。
砰——
冀恒的身体震动了一下,禁锢路昭的手臂松开了,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伸手捂住身上的伤口,鲜血汩汩地从指缝之间冒了出来,他看了看那些血液,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了疼痛。
伤口很疼,但是不及心里的痛。
冀恒看向路昭,任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路昭开了枪,却不敢再看冀恒,他听到了冀恒中枪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朝人类开枪,扳机扣动的瞬间他并没有复仇的快感,却只有万念俱灰的难过。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路昭抽噎着举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就让这一切重来吧,路昭想。
冀恒扑过去扣住了路昭的手腕,“不要——”他满手的鲜血顺着路昭的小臂流淌,“路昭,你干什么!”
路昭扭身想甩开冀恒,但是对方已经双手将他圈住,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缠斗间两个人都摔倒在了地上。冀恒暂时控制住了路昭,但是他的肺叶已经被子弹贯穿,由于失血和呼吸困难,他逐渐变得力不从心。
“路昭,不要伤害自己——”冀恒的视线模糊了,他只能用仅存的神智不断祈求身下的人,“求你……”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次,路昭是绝对不能再被阻拦了,他掰开冀恒无力的手指,在对方的哀求声中——杀死了自己。
***
幸运女神的赐福,原名露比,是用安珀特产的一种水果酿造的酒,因为厂商只采用特定产地自然生长的果子为原料,所以每一瓶都价格不菲。
源于露比鲜红的色泽,人们赋予了这种酒许多含义,热烈奔放、一往无前,比如幸运、比如勇气、比如……爱情。
当冀恒喝下第一口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无法拒绝了。
火热的液体渗入他的四肢百骸,将他的心烧得滚烫,好想立刻就去做点什么啊。当冀恒举起酒瓶,想要喝第二口的时候,他的头脑突然一片混乱。
仿佛是一刹那,又仿佛非常漫长,冀恒做了一个梦,一个荒唐至极的梦,他低头去看自己的右胸,依稀觉得那里应该有一个伤口。
路昭——冀恒的心脏骤然一痛,在那个梦里,他看到路昭自杀了,这次他没能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