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过后的近一周里, 那两人的关系变得很奇怪。

默默相陪,也只是相陪,半句话都不说。

季清让是有股闷气憋在心里,可宁臻却有些不大理解为何。

是因为她不顾及自己生命?

可最后还是化险为夷了啊……而且, 他们配合得不错。

宁臻向来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换了其他场合,她确实会等警察来处理, 怎么样都行, 都可以。

然而那是曲谣欢的婚礼, 唯有这场婚礼上不行。

想想还是会后怕, 她也能理解季清让为什么这么冷淡。

气到了至极, 又怕到了至极。

他甚至连骂她都舍不得, 更别说给她一巴掌让她好好清醒一下,唯有冷漠以对。

可实际上, 冷漠也冷漠不来。

饿了, 有他递刀叉。

冷了,有他脱外套。

困了, 一转身就是他的怀抱。

“季清让——”宁臻坐在贡多拉的船头,和他的脸正对, 刻意拉长了声音。

他不应, 继续假装看周遭的风景。

三天前, 宁臻嚷嚷着要去威尼斯。次日, 季清让就收好了东西, 一声不吭地把她带到了这座水城。

她懒洋洋地瘫在靠枕上, 甚是不满地问道:“你准备不理我到什么时候?”

季清让瞥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了。

得到这反应,宁臻来了劲儿。

行,还不理人是吧。

那也不能怪她搬出某人的黑历史咯?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进城,第一次去你家——”她说了,又拖长了音调,用余光一瞥,没反应,遂继续说道,“我还记得,某人的脸上还有午睡后留下的褶子,在厕所里洗手的时候,某人还特别理直气壮地和我说——”

宁臻又顿了一下,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讶:“说,这里是我家,所以什么都要听我的。”

闻言,季清让的嘴角一抽。

可后来,宁臻就不上他家去了,逼得他非得下楼去找,才能找到那根黄花菜。

结果真好,歪理坑了自己。

季清让到了宁家,宁臻对他爱理不理的,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小人书。

非得他摸着机会过去搭话,非得他问出口,还得了小宁臻的一个霸气回应:“这里是我家,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渐渐的,就发展成了季清让什么都依着她,宠上天。

没办法,先撩者贱。

这一点上,季清让承认是自己失策了。

宁臻见他没大反应,自觉没趣,便挪开了目光,喃喃道:“还说什么都依着我,全都是骗人的。”

另一头的季清让闻声转头,凝视着她的侧脸,面色更加难看。

什么都依着你,可没说任由你把命拿去换别人的命!

话堵在喉咙里,说出来又生怕伤了她,只得又咽了回去。

得,是他自己作,爱上了她!

望着无尽的水流,宁臻昂起下巴,对船夫道:“麻烦送我到Murano。”

收回视线时,她明显感觉得到季清让在看着自己,却没有与之对视,而是轻巧地转向了别处。

Murano,中文译名为穆拉诺,是欧洲最著名的玻璃生产基地,就位于水城威尼斯。

有许多玻璃制作工坊就扎根在穆拉诺,匠人手中出产的玻璃器皿质地纯净,堪与天然水晶媲美。所产有酒杯、花瓶、烛台、灯饰、首饰等,也有专供欣赏的玻璃造型,工艺精良,不过价格也不菲。

宁臻来这里的目的,季清让完全不知。

上了岸,宁臻也不等他付完钱,而是自顾自地拐进了巷子里,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季清让顺着她去的方向找,可来去都是玻璃工坊,完全不知道她走向了哪一间。

一个成年人是能看好自己,然而宁臻向来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指不定迷失在了哪个角落里头。

再说,他们也是头一次来威尼斯,连季清让都不大认得来时的路,更别说宁臻了!

“囡囡!”

焦急地穿过一条又一条街,他握紧了拳头,全然不顾街头人投来讶异的目光,开始一路小跑起来。

为什么总是一言不发就离开!

他最害怕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不说,就逃离他的身边。

明明知道他会担心……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如果她出了什么事那……

季清让又一次大吼:“囡囡!”

可还是无人回答。

只有路人的指指点点,甚至有人过来拍他的肩膀:“嗨伙计,你还好么?”

“抱歉。”他弯下腰,用手撑着膝盖,“我在找人,她不见了。”

那个外国男人又轻拍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道:“伙计,你可以告诉我她长什么样,我或许可以帮你找到她?”

蠢!

居然只自己埋头找,不知道问路过的人。

或许有人见过囡囡!

他站了起来,开始两手比划着:“她大概这么高,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她有着棕色的长卷发,眼睛很大,长得很漂亮。”

外国男人仔细地听着,摸了摸下巴问道:“是个亚洲女孩对么?”

“对!”季清让赶忙答应,还以为对方有见过,“你有没有见过她?”

对方一笑:“我刚刚没有见过那个女孩。”

没有!

季清让又颓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我不该那么粗心大意的。”

“嗨!”外国男人忽然高声道,“但是我现在见到了。伙计,她就在你后面!”

后面!

心下一惊,立马转过身去。

宁臻就站在背后,瞪大了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甚是无辜:“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囡囡!”

一把揽过眼前的人,季清让把脑袋埋到她肩膀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欢喜,欢喜地就要放飞自己。

“麻烦你了。”宁臻被他死死搂着,向外国男人道谢,“谢谢。”

外国男人冲他打了个OK的手势,把手插到裤袋里走了。

宁臻戳了戳他的后背:“季清让。”

不动。

“季少爷。”

还是不动。

“老公?”

他身子一僵,松开手:“你、你……”咽了咽口水,“你刚刚叫我什么?”

宁臻歪头:“大头鬼?”

知道她在开玩笑,可他现在根本没心情逗趣!

季清让急促道:“不是这个。”

可对方根本没有要改口的意思:“小智障?”

“……”

“哦——”宁臻恍然,“我知道了。”

心跳得越发快,季清让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收紧:“囡囡……”

她眨了眨眼睛:“臭流氓。”

“……”

季清让无力地低下头。

哎,我该拿你怎么办……

一直放在背后的手缓缓拿到前面,宁臻端着一个小盒子,就在他眼前:“送给你的。”

“给我?”季清让不解。

宁臻点头:“是啊,特地定做的。”

伸出手,轻轻把扣子拨上去,打开。

红色丝绒面,一颗玻璃做的心,安安静静地躺在中央。

他哑然:“玻璃心?”

“嗯。”

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善意荡然无存:“你是在讽刺我么?”

宁臻却不接招,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话题:“这是我的心。”

“是么?”季清让眯起眼。

她强行把他的双手拉起来,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摆在他的掌心。

郑重其事地看着季清让,一字一句道:“从今天起,我就把我的心正式交给你了,可要格外小心地捧着,千万别弄碎了!”

说完,她踮起脚,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清让,生日快乐。”

季清让还愣在原地,她却已经走远了。

“杵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啊!”走到街尾,宁臻回头来催促道。

他捧着那颗心,问道:“去哪?”

背着阳光,风吹起她的裙边,宁臻笑得开怀:“庆祝生日,喝酒去~!”

————

今天是季清让的生日。

宁臻很高兴,在酒吧里痛饮三大杯。

第一杯下肚的时候,她还很清醒,对着吧台后的小哥道:“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你看得出来么?”

小哥低头一笑:“看不出来。”

第二杯下肚,酒气上脸了,宁臻微醺,眯着眼对小哥道:“他很帅吧?”

小哥羞涩一笑:“是的。”

宁臻假装大怒,指着小哥道:“他是直的!”

小哥笑意不减,附和道:“那真是遗憾。”

第三杯下肚,宁臻揽着季清让的脖子,打个了酒嗝:“季清让!”

他任她在衣服上蹭,心里莫名痛快。

痛快地要命,爽得飞起。

宁臻却突然推开他。

退了几步,指着吧台小哥,又指向他,理直气壮地道:“老娘明天就娶你!”

以后结婚了,家里要常备酒。

夫妻和谐全靠酒。

我爱东北二锅头。

季清让抿了口酒,眯起眼问:“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她已经不大清醒了。

他眉眼带笑:“侠女够痛快。但空口无凭,不如立字为据?”

宁臻鼻子一哼,手往吧台上一拍,又甩了下头发:“立就立。我胡汉三行走江湖多年,就没怕过谁!来人呐,笔墨伺候!”

看向吧台小哥,季清让道:“麻烦你给我一张纸和笔。”

“没问题。”小哥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内室去。

不一会儿回来,将纸笔放在了吧台前。

几行字迅速写完,季清让推向歪倒了的宁臻。

他憋笑:“签字罢。”

“等等,待洒家细细瞧过!”宁臻立马制止,将纸抽起,贴近道鼻子前瞄了好几眼,“如此甚好,签字画押!”

胡乱抓起笔,就要签字,却又一顿:“洒家叫甚来着?”

季清让用手指轻叩桌面,浅笑道:“季太太。”